第 23 章

趙平津在賓館裏住了兩天,黃西棠一直沒有聯絡他。

他從她們家的那條街道經過,不知為何,心裏有些莫名的怯意,也不敢再借吃面之名進去找她,只能隔著條街遠遠看了一會兒,小面館早上仍然照常在營業,只是再不見黃西棠的人影,他只好又走開了。

臨行回城的那天晚上,他又繞到她家,想著明天接她回去,總歸有點正事要說,便走近了一些。

那間小小的店鋪門口關著,已經歇業,趙平津站了一會兒,悄悄走到了門口,探了探頭發現門只是掩著的,趙平津正鼓起勇氣要敲門,那一瞬間卻聽到了裏面傳來的細碎聲響。

聲音很微弱,整個屋子是長條形的,一進裏房很深,仿佛一截長長的幽暗的火車車廂,不仔細的話門口根本聽不見裏面的聲響,趙平津貼近了門邊,心猛地一跳,立刻推門走了進去。

他隱隱約約似乎聽到了——黃西棠的哭聲。

屋子前廳很黑,只有走廊裏懸著一盞燈,幽深寂靜,他壓低了腳步往裏面走,心底焦灼,一時顧不了那麽多了。

經過了前廳和廚房,進了一個小小天井,兩株石榴樹枝葉茂盛,後院裏有兩間房,其中一間房門開門,從窗戶看進去,看得到人影在舞動。

黃西棠的哭聲就是從那裏傳來的,她哭得很大聲,很淒涼,很無助。

趙平津快步穿過院子,只覺得從未有過的心慌。

西棠的媽媽恨鐵不成鋼地看著身前的女兒,聲音因為憤怒而絕望:“我寧願你死了!也不要再出去做丟人的事情!”

西棠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了,只覺得喉嚨裏哽咽得上氣不接下氣:“媽媽,我錯了。”

女人的聲音尖銳又沙啞,還夾雜著嘶嘶的喘氣聲,趙平津在院子的另外一邊聽得不太真切:“我叫你不要再跟這樣的人來往,你就是不聽我的話!你當年是怎麽回來的!你怎麽回來的!在這個院子裏躺了整整一年!路都走不起!這樣的教訓還不夠你明白嗎!我今天寧願打死你,也好過你再那樣的回來!”

西棠捂住臉尖叫了一聲:“媽媽,對不起!”

趙平津再也顧不得其他,拔起腳步沖過那方小天井,他已經看清了房間裏的場景——黃西棠跪在房間裏的地上,她媽媽站在床頭,用一柄黃色尺子,正狠狠地抽她。

趙平津那一瞬間只覺一股熱血猛地沖進腦顱,腦中嗡地一聲作響,一股尖銳的刺痛猝不及防地在心臟之間穿堂而過。

他跨上台階時腳下發軟,身子狠狠地打晃了一下。

黃西棠的母親披頭散發,發了狂一般的斥叫:“我跟你說的什麽你記住沒?我今天寧願打死你,也不願你再出去!”

“媽媽!”西棠一張布滿淚痕的臉交織著難過和羞愧,人跪在地上挪了兩步,一把抱住了她媽媽的腰,尺子狠狠地抽在她的背上,她只嗚嗚地哭,肝腸寸斷,人卻一動不動,頭埋在那位中年婦人的懷裏,抱得更緊。

趙平津喉嚨滾燙,卻說不出話,咬了咬牙踉蹌兩步奔進去,手臂一橫擋在了西棠的肩膀上。

那一尺子啪地一聲抽在了他的手臂上。

屋子裏的兩個女人掛著滿臉的淚,同時擡眼望住了她。

西棠一個人有半個還心神碎裂,見到他只覺得害怕慌張:“你進來幹什麽?”

西棠媽媽望見他驟然闖了進來,反倒沒有一絲詫異,眼底的淚水褪去,塌陷的眼眶忽然幹涸,臉龐變成了一條結冰的河流。

她仿佛預料到,遲早有這一面。

趙平津聲音在發抖:“阿姨,您別打她了。”

西棠媽媽放下了那柄尺子,擡手攏了攏散亂的頭發,慢慢地坐在在床沿,微微揚了揚頭,神色高傲不可侵犯:“這是我家裏的事情。”

趙平津趕緊道歉:“對不起,我無意冒犯,我是西棠的朋友,您能不能——有話好好說?”

他慢慢說不出話來了。

因為黃西棠的母親正擡起頭,緩慢地,緩慢地,將他從頭到腳地打量了一遍,那目光如一束手電似的,從他的額頭,到眼角,到每一寸的肌膚,到身體,到手臂,到腳面——那束目光一寸一寸地仔仔細細地探照過他整個人,她母親眼裏的神色,那種刻骨的憤怒,心傷,哀怨,悲慨,激昂,那個面容娟秀卻日漸枯老的婦人最終只是渾身顫抖著,緊緊地握住了自己的雙手,

趙平津感覺到整個背,仿佛在滾水裏燙過,又好像在冰霜裏浸著,渾身一陣冷一陣熱地交替。

西棠媽媽卻慢慢地平靜下來,帶著一絲認命的絕望,緩緩地開口說話:“既然你進來了,那我就說幾句話——西棠雖然從小沒有爸爸,可也是我一手帶大的孩子,她在我的手掌心上,也是一顆明珠。”

“阿姨,您別這麽說,我知道……”趙平津平日裏在各種交際場合的練出來的世事練達,此時卻一點派不上用場,他覺得有點慌亂,試圖緩和一下氣氛,話猶豫了幾秒,立刻被她媽媽用眼神制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