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七章 番外 皇帝(第2/3頁)

皇帝胸中有些悶熱,但見張皇後一臉的擔憂狀便啞著嗓子說了實話,“案幾上這些折子他全部批奏過,我這是拿來看第二遍。他雖說已經盡力,但是疏漏還是不少。我趁著精力還行的時候幫他梳理幾遍,待日後……他上位時也不至於雙眼蒙瞎!”

張皇後見他語氣不祥,就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臉上卻仍舊笑道:“再著急也不在這一時半會,我已經吩咐下去了,打今個起我吃飯你就吃飯,我睡覺你就睡覺。不管如何病,這作息總得按著太醫們的囑咐辦。肺癆雖說是大症候,可聽說還是有人扛過去的。你貴為九五之尊,菩薩定會保佑一二!”

皇帝聽她言語質樸坦蕩,終於動容嘆道:“我身邊來來去去,怕是只有你真心待我……”

張皇後不可置否地笑了一下,幫著掖了一下被角,“你我年少結發,除了那些情呀愛的,原本就是相濡以沫說好要陪伴一輩子的夫妻。你好好歇歇,我在你旁邊守著,再不許看這些勞什子了。若是外面還有人送來,我就吩咐他們直接送到那幾位閣老的府上去!”

皇帝很久沒有受到這樣近乎蠻橫的管制,覺得稀奇的同時也感到一陣暖意,只得給一旁侍候的阮吉祥一個眼色,便重新在榻上躺了下來。他這幾日休息不好,一睡下就稀裏糊塗地做夢,輾轉反側之時回回都被靨著。今次原本以為自己睡不著,沒想到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春暮夏初,屋外的蟬聲漸漸嘈雜,角落裏裝了沉水香的熏爐升騰起霧裊青煙,其形狀上下翻轉,在暗沉的室內時斷時續地散發著沁人的清香。

很久之前,彼時的皇帝還是先皇面前一位不受寵的懷王。非嫡非長,母親也只是一個不打眼宮妃。但是他靠著不爭不搶踏實肯幹步步為營,漸漸在朝臣間有了甚好的口碑,也漸漸引起先皇的器重。幾位兄弟鬥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他已經悄無聲息地積聚了自己的班底。

被封為懷親王的那年,他不過二十七八。正是一個男人最好的年歲,額頭剛剛綻開成熟的紋路,舉手投足間卻更見從容氣度,引得多少京中閨中女子惦念。恰巧府邸的內書房新進了幾個長相清秀的丫頭,他一眼就注意到了那個叫崔慧芳的小姑娘。

這個才十五歲的女孩大字不識一個,卻心靈手巧有一手好繡活。每每他在書房處理公文時,就坐在一旁角落裏做些針線活計。府裏養了無數手藝絕佳的繡娘,但自從穿了崔慧芳所做的衣物鞋襪之後,再看別人拿出來的東西總覺得莫名粗糙。

女孩內秀聰慧而不外露張揚,進退間頗有章法。在府邸裏上上下下的一幹人等中,越發顯得出類拔萃卓爾不群。某一天懷王忽然興之所至,一時突發奇想想教她寫字讀書,意圖學學那些文士紅袖添香的意境。誰知她竟駭得面色如土長跪不起誓死不學,說怕違了府中內宅的規矩。

那副誠惶誠恐的樣子讓懷王哈哈大笑,越發覺得這女子稟性忠厚性情良善,恪守宮規得近乎愚頓。他本就是一個多疑猜忌的人,但是這樣近乎白紙一般的質樸讓他感到由衷的愉悅。這也許就是男人的劣根性,即便貴為皇室中人也總想著有人是單純地對自己好。

漸漸的,寡言穩重的崔慧芳成了內書房甚至懷王跟前的第一人。就連王妃張氏都不得隨意進出的書房禁地,她卻可以任意指派。城府頗深的懷王似乎只有在她面前才能卸下自己的疲累。當懷王成了太子後的第一晚,就趁著酒意臨幸了這個說話都會臉紅的北元邊民之女。

懷王經過無數爭鬥成了皇帝之後,潛邸的幾位近身侍奉過的女子都封了或高或低的品階,只有崔慧芳還是當著地位低微的司寢上人。別人都在為她不值時,她卻是淡然地一笑了之。因為今時不同往日,站得越高越容易當靶子,她懂得那位帝王沒有宣諸於口的愛重。

原本一切就像流水一樣平靜劃過,帝王雖然把這女子放在了心上,可是他永遠分得清輕重緩急嫡庶之別,因為他心底自有一條不可逾越的溝壑。

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最初的崔慧芳也在默然無聲地變化。人就是這樣,得到了許多就還想得到更多。所以當初初被封為婕妤的她在皇室舉辦的簪花宴上,無意間碰到彰德崔家的嫡長女崔玉華時,女人大驚失色的同時隱約知道自己期盼已久的機會終於來了……

屋角的落地自鳴鐘發出細微的聲響,張皇後上了歲數向來睡得晚,她又不善針黹之類,就斜靠在一張椅子上翻看一本《山水訓》權作打發時間。正看到得趣之處,就聽床榻上的人低低地喚了一聲“慧芳”。那聲音細微難聞,但因為室內空曠安寂,所以越發顯得其中有一絲淡淡的悲涼纏綿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