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七章 番外 皇帝

今年的夏天來得格外早, 才將將過了四月就已經熱得不行。

乾清宮外人人都墊著腳尖走路,太醫院的一幹禦醫全部聚集在回廊上, 面色沉重地竊竊低語。昨晚皇帝又咳嗽了半宿,今早一睜眼就吐了半盞濃痰,裏面依稀有鮮紅血絲。這種狀況已經不是一日兩日而是持續大半月了, 幾個太醫正在商量該如何稟報。

大太監阮吉祥眼神暗了暗,他就是傻子也看出這些禦醫們的欲言又止,就知道皇帝這回只怕是攤上大症候了。也是,這麽多年裏裏外外多少事都是這位主子一點一點地謀劃。眼看著四海晏清幾無戰事, 太子殿下也逐漸當得起事了,偏偏他的身子骨一日一日的敗壞。

就有太醫院的院正挨了過來小聲道:“煩請公公拿個章程, 我們幾個細細辯證了一下,聖人嗆咳氣急痰少質黏, 時咯鮮血或痰中帶血, 骨蒸潮熱顴紅盜汗,心煩失眠胸脅掣痛, 身體日瘦舌紅而幹,苔薄黃而剝……”

阮吉祥按捺住心頭的火氣, 咬著牙齒輕斥道:“說些咱家聽得懂的人話!”

太醫院院正訕訕一笑道:“聖人只怕得了虛火灼肺的肺癆之症,我們已經商量好先用三劑百合固金湯滋陰降火。只是這個症候多少有些傳染的性子,還要先奏請聖人和太子及皇後娘娘知曉,畢竟聖人的年歲在這裏放著的。加上今年天氣時冷時熱這般古怪, 這個症候怕是難以根除!”

太醫的聲音越來越低, 阮吉祥的眼睛卻越睜越大。

皇帝很快就知道了自己的病情, 出人意料的是他並沒有感到如何震驚,只是將手中的一本時常翻看的書集甩在榻上嘆道:“吳起廉早就說過朕身上的症狀象是水裏的皮球,把這裏按下去那裏又浮起來。要是能拋下一切在清凈地好好地休養一陣時日,還能多活上一年半載。”

皇帝臉上似乎有種說不出來的亢奮,蒼黃的臉頰上隱隱浮現一抹異樣的酡紅,“先前有腦卒之症,現有肺癆之症,老天爺真是厚愛於我。只可惜太子行事太過謹慎小心只知穩紮穩打,朝中那些老頑固朕還沒有換完。呵呵,朕這輩子就是個操心的命,要是什麽都不管一味地吃喝睡,沒準去得更快……

這話誰人敢接,阮吉祥和一旁侍立的幾個宮人皆是噤若寒蟬,好半天之後才耷著眉眼賠著小心問道:“那這件事跟皇後娘娘和太子殿下怎麽說?”

皇帝此刻精神健旺,聞言啞然失笑,“還能怎麽說,照實說。叫太醫院拿個章程出來,若是不能醫治幹凈就莫要禍害他人。你趕緊叫人在門前掛個簾子,再在屋子裏立個屏風,太子過來了就叫他在簾子外頭回話。他那個身子骨將將好利索,如今萬不可有任何差池……”

阮吉祥正垂首聽候吩咐,就聽上頭的聲音越來越弱。他心頭驀地一驚,擡頭就看見皇帝歪在彈墨大迎枕上睡熟了,鼻翼還隨著呼吸微微翕張。他嘆了口氣,心想這樣熬燈點蠟般整晚批閱奏折,就是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了,眼下能歇一會是一會吧。

他退後一步將一床輕軟薄被小心地搭在帝王的身上,又出去叫了幾個人把諸事都安排好,親眼看著紫檀透雕荷花紋的七扇屏風和富貴福壽蜀錦簾子都一一安置妥當,這才垂眉肅目站在一邊小心地守著。

未時過後,在床榻上怎麽也睡不踏實的皇帝翻了個身子,睜眼就見榻前正正坐著一個身著藍地緞繡孔雀紋褙子的婦人,就展顏笑道:“不是讓人傳了口諭,讓你們不要進來嗎?我這身上感染了肺癆,只怕是不容易好了,當心讓你們也沾染上!”

張皇後端過一碗觸手微溫的百合湯,和婉笑道:“我已經是年過半百的人了,早一天晚一天地到西天佛祖面前侍候,也說不上什麽不樂意。倒是你貴為一國之君,怎麽這樣不愛惜身子呢?我聽阮吉祥說你昨晚批閱了整晚的折子,有什麽事情這樣急得不得了,這滿朝的文武都是幹什麽吃的?“

皇帝似乎極為受用這樣近乎溫情的埋怨,在她的手上一口一口地喝了半碗湯。張皇後拿了帕子將他的嘴角搽拭幹凈,看他的樣子還是有些精神不濟,就勸道:“我知道你覺得昉兒能力有限,可是你這樣逼緊自己不眠不休,讓那孩子看到如何會好受?”

皇帝雙目依然炯炯神情卻有些倦怠,揚著眉毛溫聲道:“其實這孩子已經歷練出來幾分了,只是從小跟著你不免處事心善。有些老臣就倚老賣老欺上瞞下,總想著用些不入流的手段糊弄過去,若是沒有幾年官場的熏染,如何識得破這些人浮於事蠅營狗苟的弊端?”

半開的槅扇外是一片春日盛景,但因為皇帝的病勢不宜見風,所以四面回廊上都垂著密密的青簾。暮春的陽光從簾子的縫隙間撒入,反襯得宮室內有一股蕭索的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