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一章 佩蘭

紗帳裏流水一般微微晃動著燭光的星點光影, 裴青呼吸急促低聲咒罵了幾聲後卻只得停下手來直喘粗氣。

傅百善好笑之余更加莫名其妙, 這都什麽時候了竟然還有人上門做客。裴青向來心思敏捷立時心頭雪亮, 便擡起鋒利的濃眉高聲吩咐道:“把客人帶到書房去。”又悄聲對媳婦細語, “連名貼都不敢遞,怕是秦王~府的那位靳王妃過來了,你看看她有什麽話,我在外面等你。”

漏夜趕來的客人跟在烏梅身後一路走來,就見這座略略有些陳舊的宅子因為主人的用心經營因而顯得處處生機。也是, 宅子再富麗堂皇若是沒有人認真打理, 幾年之內便會成為蛇鼠蟻蟲的巢穴。爭權奪利人心渙散之下,家何其成為家呢?

因為是夏末秋初, 藤蘿架子上已沒有了昔日的繁花盛景, 只余一串串長長的果夾懸在半空中隨風飄蕩。天井外面用青石鋪就的古樸廊檐, 欄壁上刻的是孟母三遷張良獻履,時日久了青石上已經露出斑駁的青苔。邊角處有兩個半人高的四君子魚缸, 上面幾株草荷開得正好。

就是這份歲月靜好讓靳佩蘭下定了最後的決心,她一進屋子便上前深深一揖, 低聲道:“今日厚顏前來是想向鄉君討一個人情,我聽說你幫著張錦娘擺脫了她跟晉郡王的婚事,可否看在昔年在紅櫨山莊時咱們同進退共守望的份上,幫我脫離秦王妃這個身份。日後哪怕做一個尋常的鄉下婦人,也強過這般像行屍走肉一般的日子。”

傅百善不由駭笑, “錦娘妹妹跟她的表哥情深意長, 又斬釘截鐵地不想進晉王府裏當王妃, 這才想了法子讓自己身上臉上起紅疹避開原先商定的婚期。她為了此事,整整吃了三個月的火石散。要不是怕出意外,我看她那個勁頭吃上三年都是甘願的。你已經做了這麽久的秦王妃,只怕不是很容易脫身!”

靳佩蘭揀了張椅子緩緩坐下,苦笑一聲嘆道:“你心裏在罵我只能跟丈夫同富貴不能共辛苦嗎?不是這樣的,我性子一貫清冷又不善與人結交,更不耐煩到哪戶宅院裏當個擺設,以為這輩子就會這樣自得其樂地孤獨終老。去年聖人忽然點中我當秦王妃,對於我來說簡直是晴天霹靂一般的噩耗。”

書房內的燈光不是很明亮,靳佩蘭仿佛像一只被壓得太緊的弓弦,“但是我的父兄不這樣想,甚至一改往日淡泊的做派整日裏上躥下跳,喜滋滋地宣告鄉裏,還說要把我的名諱寫進祖譜裏。我想過千百種方法意圖逃脫這門婚事,可是下跪請求哭鬧都沒有用,在大婚之前我被看管得嚴嚴實實連半分自由都沒有。”

靳佩蘭半邊臉沉浸在陰影裏,抿緊了嘴角道:“我認命嫁進秦王~府,給我的父兄搭建了向上攀爬的階梯。可現在秦王死了,他們捎信來讓我老老實實呆在府裏為丈夫守節莫招惹禍事。我已經斷送了自己的姻緣為家族盡了力,余生就想在一處山明水秀的鄉間小宅院裏,可以安靜地著書立說,或是煮酒烹茶或是吟詩作畫。”

她猛地擡起頭,雙眼一時亮得燦若星辰,“如果像父兄期許的那樣,我幾乎可以想見我接下來的日子,拘在巴掌大的宅子裏,跟些面目猙獰的婦人你長我短為了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勾心鬥角!也許等那些孩子長大了,還要費盡心神忙他們的嫁娶,這是我身為秦王妃的職責。我不願意我不甘心,我想為自己爭一回,好妹妹你一向心善,我想請你幫幫我!”

書房的油燈忽然噼啪作響,傅百善凝神想了一下道:“你是想讓我給裴青傳個話嗎?我想眼下這個關口也只有他才能伸手了!”

靳佩蘭臉上便閃過一道狼狽,旋即昂起頭道:“當日在坤寧宮皇後娘娘的壽誕上,我就知道皇帝已經舍棄了秦王。可憐劉首輔犯下謀逆僭越之罪還在做夢,悄悄把手中的東西全部移交給了秦王,意圖讓他回到登州後東山再起。除非皇帝是個白癡,要不然怎麽會給新帝留下這樣大的隱患!”

傅百善暗嘆一聲,多少男人都看不清的局勢,卻讓這內苑女子一眼看穿。

也許那些人不是看不清,只是身在局中不願看不清形勢。劉首輔汲汲營營這麽多年,當年甚至不惜構陷懷有身孕的兒媳,不惜得罪壽寧侯府這樣的實權親家,就是為了將文德太子拉下馬,好將自己的嫡親外孫推上儲君的寶座。直至後來事發,才發現命運兜轉之下早已將所有人都陷在汙泥當中。

“你想我怎麽幫你?”傅百善沉吟後問道。

靳佩蘭躊躇了一下終於道出來意,“我想詐死離開秦王~府,也不想返回娘家。我身邊有些細軟,支持後半輩子的開銷盡夠了,只想找個安靜的地兒了卻殘生。裴大人簡在帝心,由他來操辦此事最好。雖然未免幾分風險,但是我也幫了裴大人和齊王殿下一個大忙,相比之下這些想來應該算不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