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一章 翻船

三月時, 待塵埃落定之後一家人重新在平安胡同的小宅子裏相見,彼此都覺得有些物是人非。不過短短半月未貝,卻已恍如隔世。

到了晚間, 夫妻二人齊頭並肩地躺在架子床上說悄悄話。傅百善想起這些日子的忐忑難安,擡腳就踹了過去道:“怎麽這麽大的事都瞞著我,若非我那日帶著一家老小跑得快,被晉王裹挾起來的話你多少也要挨著一個謀逆的邊兒。到時候, 看你怎麽跟我爹娘交代?“

裴青故意嗤牙咧嘴地苦笑道:“這段時日發生的事太快了,我在西山大營裏消息本就慢人一拍, 只得未雨綢繆將爹爹先調往莊子上收拾以防萬一,幸好你機警將孩子們都帶了出去。你不知道,皇帝雖然表面上原宥了那些朝臣的不得已, 心裏卻是種了刺的。只待騰出手來,這些尚書侍郎只怕都要挨個換上一遍。”

傅百善半響沒有說話,良久才問道:“那位皇帝鬧出這一場,就是為了看這兩個兒子整這麽一出幺蛾子?”

裴青眼裏閃過一道寒芒,悠悠嘆道:“當今這位皇帝在位三十年向來是隨心所欲唯我獨尊,有什麽東西不是在他手心裏掌握著呢?秦王晉王鬧得再歡,在皇帝的眼裏不過是跟兒戲一般。他們再怎麽鬧騰, 其實並沒有執掌實際的兵權, 手底下至多數百人。晉王就不用說了, 純粹書生意氣一個。就是秦王在登州駐守近十年, 一離開了登州就什麽也不是了!”

他捉過妻子纖長的細指, “皇帝上了春秋, 其實早就在謀劃身後之事。那日他將四皇子輕描淡寫地交給我,讓我帶去西山大營。美其名曰讓四皇子受些錘煉,隨行之人卻俱是我從未見過的精幹之人,我就知道京中勢必有變。”

傅百善低低道:“皇帝最終還是屬意四皇子嗎?人人都道這位皇子因為又心疾決計活不過二十歲,所以秦王晉王再怎麽鬥,都沒有將這位皇後嫡子放在眼裏,難不成這也是皇帝使的一出障眼法嗎?”

裴青其實也想不通其中的緣故,但現在這是唯一且合理的解釋。他皺著眉想了半天,“吳老太醫仁心仁術,有一回與我閑聊時無意間說起了一件平生得意之事。就是在一個十歲孩子瀕臨至死之際,與他的夫人施行了一件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挽救之法。”

裴青眼裏浮現激賞,“吳老太醫的鬼門十三針當真非同凡響,他親自主刀,吳夫人打下手,真正是死馬當活馬醫治。兩人聯手剖開那孩子的胸口,在十數盞大油燈下摸索著找到那處病灶,生生將那孩子的性命從閻王爺那裏搶奪了回來。現如今那孩子活蹦亂跳的,已與常人無異!”

傅百善便瞠大了好看的杏眼吃吃問道:“你是說,當初那瀕死的孩子就是……如今的四皇子?”

裴青微微點頭,將散在一邊的棉被重新掖好,“吳老太醫為人曠達卻生性謹慎,絕不是隨口妄言之人。我想他有意無意地跟我說這件事,定是看在你家小五是他關門弟子的份上,對我稍加提點。其實從那時起,我就隱約察覺皇帝真正屬意的人不是秦王晉王之一。現如今看來,我的選擇沒有錯。”

每回朝堂更叠之時,站錯隊伍的人死得比常人都慘。成者為王敗者為寇,並不是每一位有仁心有德行的人都可以順利地走到最後。但是相比秦王的寡恩刻薄翻臉無情,相比晉王的自以為是妄自尊大,裴傅二人更願意待人一派赤誠的四皇子可以繼承大統。

傅百善想起那個性情良善的孩子,相處起來就像自己的弟弟一般,心下也有些歡喜,“這位齊王殿下除了身子有些弱外倒是挑不出大的毛病,只是他向來沒有入過朝臣們的眼界,只怕還是難以服眾!”

裴青卻是憶起在乾清宮陛見時,曾經有好幾次看見皇帝手把手地跟齊王交代事務。而齊王的應對也是有板有眼,哪裏是一個全無城府的孩子。他不願意糾纏這些話題,遂拍著妻子的肩膀道:“宮裏長大的孩子,有幾個是真正單純的。不會的下功夫去學就是了,只要皇帝願意給他機會!”

放下心中大石,傅百善抱著丈夫勁瘦的腰身滿臉都是笑,“只要不是秦王晉王上位就好,那兩個人品性不好都慣會使些陰招。對了,他們也不是沒有眼光的人,怎麽這回就讓皇帝這樣一個簡單的計策就賺了進去?”

裴青不由失笑,妻子嘴裏簡單的計策卻是哪裏簡單了?她沒有身逢其會不知那日的兇險,太和門外諸多軍士的鮮血斷肢拋撒在青磚上,加上天氣寒冷竟被生生凍住。乾清宮三大殿的太監們齊齊打掃了三天都沒有清理幹凈。由此可以想見那幾天的宮城裏是何等的兇險,人人都是放在箭上的弓弦,其實早就身不由己了。

他摟緊妻子細細吻她的額頭,“不過是一葉障目罷了,這一向皇帝的所作所為,讓秦王晉王都錯以為自己離成功只有一步。皇帝借著病重下放六部的權利,兩位王爺手裏有了錢有了人,你想他們還不下死力氣折騰。卻沒有想到,這世上有些東西來得快去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