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零八章 隱密

暮春時節, 平安胡同的小院栽植的藤蘿又到含蕊吐艷之時。但見一串串碩大頎長的花穗垂掛在枝頭,紫中帶藍藍中帶紫, 遠遠望去如紫雲累累。灰褐色的枝蔓如龍蛇般蜿蜒, 香味既恬淡又悠久,香滿庭除啟人深致。

裴青信步走到開得正旺盛的藤蘿架子下, 想到昨日的事情只覺一陣煩悶。那人諾大年紀了不知道怎麽想的,就這樣直戳戳地跑到人家的大門口一呆好幾天,還傻不愣登地開口讓自己幫他兒子斡旋一二,條件是將世子之位拱手讓出來。

一個人怎麽可以這樣天真地活了這麽久?裴青心裏感到由衷的奇怪。當年在自己心目當中像天神一樣威不可攀的人,竟然如此幼稚可笑。宣平侯一向不思進取,身上的這個爵位在京中早就不入流了,僅有爵號和食祿連塊像樣的封邑都沒有,他怎麽會以為自己心心念念掛記至今?

妄想, 真真是妄想!

裴青望著銅盆中的水中倒影,沉靜安穩自信從容,若是想要爵位俸靠自己的雙手就可以掙到, 又何須靠別人的施舍?他不屑冷嗤,隨即將一盆幹凈的水兜頭沖下, 就見房內人影一閃, 珍哥抱著女兒笑吟吟地走出來。母女倆穿了花色相近的湖綢褂裙,襯得一大一小兩張相似的笑臉比園中的花草都要嬌艷。

裴青接過女兒,就見這小丫頭“啪嘰”一聲親在自己的臉頰上, 留下一個嘀嗒的口水印。這是八個月的小妞妞最喜歡幹的事情, 見人就親, 家裏人沒有人不招她的毒手。那日魏琪帶了兒子過來,她也是沒頭沒腦地就親了上去。結果讓魏琪新上的妝容立時殘得不能見人,弄得她再來裴家再不敢上妝了。

看著女兒的笑靨,裴青心子都軟了。將小妞妞高舉過頭頂,在茂密芳香的藤蘿花架下輕快地往來穿梭。小丫頭笑得格嘰格嘰地,滿園子都聽得到她脆亮的笑聲。站在一邊的傅百善就笑道:“快去把濕衣服換了吧,當心在身上穿久了著涼!”

裴青把女兒遞過去去時,傅百善笑眯眯地問了一句,“痛快些了不?”

兩人從小就認識,又在一起做了近兩年的夫妻,昨日裴青一回家雖然盡力掩飾,但她還是發現了異樣。有時候男人心中有些事不願意馬上說出來,那就裝作不知道,到適當的時機了男人自然願意說。

裴青微微一笑心中芥蒂已去,就將昨日在茶樓的事簡單說了一遍。末了嘆氣搖頭道:“我早已將他當做毫不相識的路人,他卻當昔日的傷害象翻書一樣早就翻過去。還希望靠著單薄的父子親情能挽回一切,當做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他伸手摘了一串紫蘿一邊逗弄女兒,一邊稍露嘲諷,“他是不是以為我是菩薩轉世投胎,被他那樣苛薄對待後還會心存期望,打量我是傻子呢?這樣的人不理會他就上趕著攀上來,不過是涼薄自私事事先考慮自個的感受罷了!”

傅百善聞言暗暗皺眉眼中就有了幾分鮮明的怒色,旋即將女兒正要往嘴中塞的藤蘿拿開道:“他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都與咱家不相幹。咱們只要好好過日子就成了,當初那樣對待你和婆婆,就是拿座金山來咱們也不能沒志氣。小小的宣平侯府的世子之位,當誰都稀罕得不得了似地……”

裴青心中熨帖至極,他尤其喜歡這個“咱們”二字。

老天待自己其實不薄,那年被趕出家門倉皇他沒哭,和母親趁雨夜離開京城摔落山澗時他沒哭,將母親的牌位慎重放進小小的包裹裏獨自上路時他沒哭,一路乞討被人欺辱時他沒哭。所有的苦難都是為了今日的安寧和靜謐,他將頭埋進媳婦秀美的肩膀上,眼眶裏漸漸染上濕意。

宣平侯一家子如今就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樣,那麽自己少不得在鍋底上添把柴,讓這把火燒得更旺些。他們對母親所做的那些惡事,如今正好一筆一筆地清算幹凈!

正在廚房裏幫忙的宋知春擡頭就見女兒女婿站在花架下你儂我儂,心頭欣慰之余卻忍不住嘀咕,這倆孩子溫存也不看個場合,沒看見周圍的幾個小丫頭臉都紅了。還有沒看見小妞妞被父母擠得都沒地方站了,疼惜外孫女的心思便占了上風,於是扯著嗓子喊了一聲,“珍哥快點帶孩子過來吃藤蘿餅!”

傅百善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小聲道:“昨日咱娘就說要做藤蘿餅,一大早就帶了丫頭們采了藤花,說要讓大家嘗嘗鮮。我就是過來叫你的,怎麽說著說著就忘了。快點過去吧,小妞妞還沒有嘗過呢!”

裴青忙將一邊的幹衣披上,摟了妻女快步往花廳走去。

古時有詩雲:紫藤掛雲木,花蔓宜陽春。水似晨霞照,林疑彩鳳來。在京城的風俗當中向有烹食鮮花的習俗。在佛家寺廟供齋宴之中,紫藤花是堪比素八珍的美味。將紫色花朵或水焯涼拌或者裹面油炸,制作紫蘿餅或紫蘿糕等應季的風味面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