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零一章 處斬(第2/2頁)

炮仗響了三遍,劉肅右手向下猛地一揮,劊子手的利刃便斫向死犯的脖頸。不過片刻工夫,十二顆人頭便幹凈利落地滾在一邊。家屬們呼天搶地地哭成一片,只有溫夫人鎮定自若的上前將丈夫的頭顱撿起,從一個舊皮包裏拿出大針長線,跪在屍身旁將頭顱細細縫上,一雙纖細手指沾滿了汙濁的血絲。

裴青站在台下,看見劉尚書離去時不著痕跡地掃視了一眼地上的溫夫人。

屍身和頭顱一具具地減少,一片狼藉的血色泥地裏,只有一顆沒有人認領的花白頭顱。有衙差細細核對之後過來稟報,是惜薪司的總管太監徐琨。他一個孤老頭子沒人來收屍也是自然的,所以就搬上了牛車準備送到西郊去。

裴青想起這人往日助紂為虐做的惡事,一時感慨莫名。他也沒什麽忌諱,隨手就將地上的頭顱拿起,微微撥開頭發看了一眼那蒼老的面容,心裏忽地感到一絲不對勁。這人看起來跟往日的徐琨形容上怎麽有一點不同呢,難道是這幾個月的監牢生涯,讓這位養尊處優的總管太監改變了模樣?

他無意識地用手撥弄著那個頭顱的下頜,忽然感到有一點刺手。拿起來對著陽光細看,就見那人看似光滑的下巴上竟然有細小的胡渣。一個從小就是宮中內侍出身的老太監,臨死前竟然長出了胡子,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一旁靜候的衙差打個寒噤,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疹子。不知道這位指揮僉事怎麽對一個血糊糊的人頭看得如此仔細,臉上還浮起一絲難以描述的神情。正在狐疑之際,就見這位裴大人快步走到屍身面前,一把扯下了那人的褲子。

衙差正要探頭去查看,就見裴大人把頭顱往屍身上一放,淡淡道:“左右今日我無事,就親自送這位徐公公一路。當年他在登州多少還關照過我呢,我去幫他找一副薄棺,讓他去得體面一些!”

衙差連忙沒口子地贊嘆裴大人的仁義,看著這位大人親自趕著牛車遠去了。

直到晚上無人時,摸黑回家的裴青將事情原原本本地跟程先生說了,末了才道:“委實想不到竟然有人甘冒如此風險,在三法司的眼皮底下偷換了徐琨。若非我臨時起意撿起那顆頭顱,無意間發現了其中的破綻,這件事就如水過無痕。如果我將此事捅出來,不曉得皇帝又要摘幾顆人腦袋?”

程煥也讓此事驚得目瞪口呆,良久才道:“能將此事辦得如此妥帖的,只怕也是個能力卓絕之人。徐琨只是內廷二十四司衙門的一個總管太監,誰會費這麽大的心力去救這麽一個將死之人?除非徐琨身上有秘密,讓那個背後之人不得不出手!”

裴青也是如此分析,修長的手指戳著案幾的理石台面,“徐琨大半輩子都生活在內廷,即便知道什麽秘密也是內廷的秘密。皇帝不怎麽在乎女色,他的後宮簡單一向平靜,這麽多年也沒見有什麽大的波瀾,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什麽不得了的秘密!”

程煥眼眸猛地一縮,面上閃過一絲驚懼,“不,內廷起過非常大的波瀾。二十年前,文德太子患疾薨逝,那時節朝堂內外可是死了不少人。連我昔日的東主浙江左承宣布政使章敬亭,也是在大祭拜的時候被人舉告才鋃鐺下獄,轉眼間煊赫氏族就家破人亡各自分飛。”

裴青暗暗抽氣,他自然知道昔年的那段公案,甚至屢次觸摸到了一些邊角,這其中還有自己媳婦兒傅百善的身世之謎。難道徐琨所掌控的秘密跟二十年前的事有幹系?皇帝的幾位嬪妃都是跟了他多年的老人,那麽這個秘密跟文德太子的薨逝又有何幹系呢?

程煥細細想了一下道:“加派人手查探徐琨的真正下落,大理寺戒備森嚴進出的人員都有記錄,細細追查下去肯定有收獲。只有找到他本人才是真正的突破口,才能揪出幫他調換的人,興許還能找出二十年前的蛛絲馬跡!”

裴青也是如此著想,他站起身子伸了個懶腰道:“今日我看了十幾人掉腦袋,渾身怕是沾了些血氣,就在外院洗個澡換身衣服,不去內院嚇孩子和珍哥了。”

程煥哈哈大笑道:“當年我們在青州左衛查方百戶被殺一案,也是徹夜分析那些案卷情報,如今又來秉燭夜談重溫當年的情形,倒也算是一樁美談!”

兩人正在談笑,外面就有仆從稟報,“鄉君曉得大人回來了,叫大人不要在外院將就趕緊回去歇著。還有小姐今天會笑了,鄉君說你再不回去就錯過了!”

這話一落,裴青哪裏還坐得住,跟程煥草草作了一個揖,就像風一樣卷走了,只剩下老先生孤身一個人哭笑不得地站在原處,嗟嘆了兩聲後只得獨自將那些案卷又翻看了一遍。夜深露重,很久之後老先生才突然明白他們今日的猜測,竟然已徑無限於接近事實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