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五章 寶璋

黃穩婆有條不紊地安排接下來的事宜,用銀剪子先將臍帶收拾妥帖, 又將取出來的胞衣交到宋知春的手上。叮囑須得把胞衣找個僻靜無人的地方埋起來, 千萬不能讓流浪的野狗或者其他動物吃掉, 否則孩子將來長不大。

宋知春脫不開身, 知道荔枝做事穩當忙將這事全權交付給她。又給了二百兩的銀子,讓她到城外的靜慈庵請姑子們念兩千卷的《妙法蓮華經》。又在菩薩面前許下重諾,只要小兒站住了就另許重金重塑菩薩的金身, 且與白衣觀音大士掛袍。

荔枝忙放下手中事,在庫房裏尋了一只素面的紅木匣子將胞衣裝了,又取了銀票在外院門上喚了寬叔, 兩個人急急地趕了馬車往外走。這種事在廣州是有說頭的, 若是兩個時辰之內不辦好,對於嬰孩是有妨害的。

產房裏的幾個丫頭忙著用糝子米熬定心湯, 用益母草熬紅糖水, 服侍著傅百善喝幹凈睡下了。宋知春又招呼著門外的婆子將雞蛋用紅曲連殼煮了, 趁天亮時分送出去, 向左鄰右舍和親朋好友報喜。

黃穩婆手腳利索地將洗得幹幹凈凈的孩子包好, 打開房門向屋外等得心焦不已的男人們微微一福, “恭賀大人喜得千金!”

嬰孩包在一張繡了百子千孫紋的大紅色繈褓裏, 一頭濃密的黑發竟然有寸長。露在外面的小臉尚有點泛紅,但看得出來眉目修長鼻梁高挺, 是一副生得極好的樣貌。因父母都長得出眾, 一時倒看不出這孩子更象誰多一點。

黃穩婆笑嘻嘻地道:“您家的小閨女足有七斤, 比好多小子都生得壯實。鄉君生得高挑, 這孩子的手腳就隨了她的親娘,日後肯定也是個高個子。”

裴青歡喜得幾乎落淚,心裏有了一種沉甸甸的厚重感,但是卻手腳虛軟想抱又不敢抱。傅滿倉看不得他那副沒出息的樣子,一把擠開他抱住小外孫女,努力把一張老臉擠成菊花一樣慈和。那孩子許是覺察了動靜,半睜開右眼望了一下,立刻就張大嘴巴嚎開了。

院子裏頓時又是一陣兵慌馬亂,給這個瓜果飄香的秋夜鍍上一層塵世的安穩。

傅百善從酣睡當中醒來的時候,只感覺一種累極過後的釋重。睡的依舊是平日慣睡的雕花架子床,身上收拾得清爽幹凈,已經換了常穿的薄軟內衣。遠處點了一爐讓人寧神靜氣的六和香。糊了金粟紙的槅窗半敞著,可以看到外頭天色微亮,園子裏或深或淺的綠意正濃。

內室的門被輕輕推開,裴青小心地端了一碗熱湯進來。看見媳婦兒大睜著眼睛,一時欣喜不已連話都來不及說,忙不叠地放下碗碟,過來幫她在後背墊了個大迎枕掖好被褥,又過去把半敞的窗戶細細關好。

等屋子裏關嚴實了之後,裴青這才一陣風一樣卷過來笑道:“這是穩婆走時留的藥,說是她家的祖傳秘方,能在半月之內將身子內的惡露排幹凈。我拿去讓同仁堂的大夫細細看了,倒是極對症的!”

傅百善端著藥碗的手立時又呆住了,委實想不出那是怎樣的一種境況,一個大男人拿著幾包婦人生產用的藥,到同仁堂去請人辨別藥草是否是下惡露用的,想來就叫人尷尬不已。她不由撫額道:“聽說這個穩婆在京城二十年了,沒必要害我砸她自個的招牌吧!”

裴青將錦被往上稍掩,不以為意地掀眉道:“只要你和孩子好好的,他們自然也會好好的!”

這話裏隱隱有一絲睥睨暴戾,傅百善剛剛生產神思倦怠就沒有聽出來。裴青拿帕子幫著她搽拭幹凈嘴角,細細地打量著媳婦,見她眉眼舒展神情恬淡,臉盤子比以往圓潤了一點,仿佛一夜之間就有了一種難以描述的母性溫柔。

他剛剛未說出口的是,這段時日以來家裏看著松散,其實外面巡查的衙役增加了好幾班。傅百善吃的用的,一切的一切都是仔細篩查了幾遍才送進內院來。就是這個穩婆,自從答應幫著接生後他也派人時時監看著,一有不對立時就能她的家小全部拘禁起來。

實在是怪不得裴青風聲鶴唳,朝堂一向風雲變幻,這短短的一年來對他們一家心懷惡意的人太多。但是因為他素來謹慎周密,這些人在公事上明槍暗箭使絆子下套子不行,於是就開始使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

家裏送過來的米糧裏有死老鼠,采買的東西裏混著雜物臟東西。裴青可說是徽正十七年這場春闈舞弊案的最大推手,一舉就斷了四十余人的前程,這其中還有十數人是江南鹽商家的子弟,即便不曉得其中的究裏可不照樣招人憤恨嗎?

裴青才不管這樣那樣的理由,逮著證據就下死力懲治了一番。那家米糧店經常有人去盤查,以缺斤少兩以次充好種種由頭狠罰了幾回銀錢。婆子們采買東西時,銀子一過手就當場查看,一發現有埋汰的異物就將攤子給掀了。這樣的法子用了幾次之後,家裏才漸漸消停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