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零章 爭吵(第2/2頁)

常柏就揚起眉角陰惻惻地道:“我就是有些不解,我何德何能竟能蒙他如此看顧,就憑我是他幹女兒的夫婿?想想國子監的名額是何等貴重難求,非皇親國戚勛貴名門不可得,卻如此輕巧巧地落在我的身上?”

槅扇外面艷陽高照,徐玉芝卻極清晰地感覺到一陣浸骨的陰寒。

常柏捧著桌上的素白瓷空茶盞,模糊想起昔日家中連下人用的東西都比這個精致,就忽忽笑了起來,“當時你告訴我這個好消息時,我是恨不得為徐太監做牛做馬以作報答。讀書人一向自重名聲,打那以後就連人家罵我阿諛內侍我也默不作聲地認了,誰叫人家對我有大恩呢?”

他一字一頓,把“大恩”二字念得尤其清楚明白。

徐玉芝心頭便如擂鼓一般,心想莫非這聽到了什麽風聲?不可能,義父的宅子裏所用之人都是多年的心腹,加上義父手段了得,沒有一個下人敢胡亂多嘴。那麽,今日常柏這一通似是而非的話語又是什麽意思,難道他知曉了什麽內幕,應該絕無可能!

這樣一想徐玉芝立時便篤定下來,施然站起身子倒了一盞茶雙手奉上,柔聲勸慰道:“可是在書院裏碰見不如意的事了,回來就朝我發一頓無名火。反正我已經是黃臉婆了,也沒所謂。只是等會婆子丫頭們帶孩子回來時,還望夫君給我留兩分顏面!”

往日這樣打趣自嘲,常柏必定會大笑著上前反問,“哪裏是黃臉婆了,明明是千嬌百媚的小娘子!”但是今日他卻一臉的意興闌珊,仿佛提不起半點興致,只是漠漠地瞥過來一眼,連徐玉芝奉上的茶水也未接,就起身入內室去了。

徐玉芝楞在椅子上半晌無語,又不敢進屋去重新探問。

仔細尋思了半天,才站起到衣櫃裏翻揀了一件月白底繡小朵梅花瓣的褙子換上,這是昔年倆人定情時所穿的一件衣裳,常柏曾說她穿上就如月下仙子,不沾染凡世的半點塵埃。只是她生產之後身材豐腴不少,這件衣服穿起來並不如何合身。

正午還是高高的艷陽,此時卻變得黑沉沉的,想來是要下大雨了。屋子外面也開始刮起了大風,一陣緊一陣地將院子裏的樹葉吹得滿地都是。藍底纏枝紋的門簾子一揚一伏,顯得內室裏一片暗沉,仿佛裏面蟄伏著未知的怪獸。

徐玉芝坐在妝台前,側首時忽地被銅鏡裏的女人嚇了一大跳。那女人也穿了一身月白底繡小朵梅花瓣的褙子,面色蒼白神情張惶,眼裏還有一種用言語形容不出的怯懦,這如何是得嫁良人時躊躇滿志的自己?

那年從青州常家逃出來後,不巧遇到心懷歹意的車夫打劫。若非碰到徐琨帶人路過,自己只怕就是屈死在山道上都沒人知曉。徐琨第一次提出那事時,自己是怎麽想的?有一點得意和自暴自棄,還有一點半推半就,就是沒有一點害怕之情。

徐琨是早就去勢的,翻來覆去的就只有那幾種花樣。但讓人難以忍受的,其實是老太監折磨人的手段,徐玉芝就當自己是個死人,一夜一夜地熬了出來。果然,老太監對她一日比一日的好,漸漸對她言聽計從,很有一種將來好好過日子的勁頭。

徐玉芝心有不甘總覺得自己值當更好的,但是卻猛然發現自己是被人剪短翅膀豢養在籠中的雀鳥,即便打開籠門也舍不得離開這等富貴豪奢的日子了。

直到重新遇到常柏,她才感覺重新活了過來。她憑女人的直覺,機敏地察知表哥的婚姻並不如意。傅家大房的姑娘刻板呆滯大字不識幾籮,又無一絲女人的柔媚風情,文采風流的表哥如何會看得起這樣的鄉下村婦!

果不其然,兩人相見之後便如幹柴遇到烈火,很快就糾纏到了一起。直到傅蘭香不知從何處得知消息後,一根白綾吊死在她臨時租住的門梁上。直到她發覺自己肚子裏已經有了表哥的骨肉,一切的一切就像山上滾落的泥石礫漿一般流傾瀉而下,再也不可收拾回轉……

屋子外面漸次暗了下來,徐玉芝煩躁地將銅鏡啪地一聲扣倒,轉過身子一眼不瞬地盯著內室懸掛的那張藍底纏枝紋的門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