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六章 危機

廣州,光孝寺。

二月春風裏, 路上行人往來如織。香霧繚繞中, 傅百善恭恭敬敬地在大雄寶殿前上香磕頭。釋迦摩尼佛身著鎏金衣, 結跏趺坐於蓮花寶座之上, 左手為托印置於胸前, 結螺髻發額寬眉細,雙耳垂肩鼻梁挺秀, 寶相莊嚴雙目微斂,似笑非笑地俯瞰著蕓蕓眾生。

從倭國回來後帶她來過這裏,那座小廂房裏四季長明燈前供奉著的,就是裴青生母裴氏明蘭的牌位。想起第一次到這裏的情形,對神佛之事從來都是將信將疑的傅百善, 從那時起就在心底裏感到了一絲由衷的敬畏。

很多年前, 還是少年時的她跟著曾姑姑到這裏來拜謁德清大師時,曾經無意當中闖入那處廂房。因為思及自己隱秘的身世, 傅百善不免憐惜這位孤孤單單的婦人,隨口吩咐一個路過的小沙彌將牌位前的長明燈全部加滿。

這世上的事情兜兜轉轉,仿佛又回到了原處。那時, 年少仿徨的傅百善做夢都想不到, 這位裴夫人竟然就是七符哥的生身之母。

兩個人在倭國交心之後已經無話不談,裴青特地帶她過來正經行了大禮。特特來告知母親, 自己從今往後不再是孤單的一個人了, 讓母親放下心中執念早日重入輪回。在那時, 傅百善才斷斷續續地知曉了愛人的種種過去, 有青澀的愛戀,有對未來的憧憬,有防不勝防的陰詭,有來自親人的唾棄,更多的是母子兩人的相依為命。

那回祭拜之後,裴青親手將裝了母親骨灰的瓷罐埋入一顆開得正好的紫荊樹旁。

紫荊樹先花後葉,一簇數朵花冠如蝶。最奇持處是其開路無固定部位,上至頂端下至根枝,甚至在蒼老的樹幹上也能開花,因而又有滿條紅的美稱。古人有詩曰:風吹紫荊樹,色與春庭暮。此樹寓意家人和睦子孫興旺,廣州人向來喜歡在堂前屋後溝崁田間栽種。

傅百善那時曾經提議將裴夫人葬在青州,清明寒食祭掃也方便一些。裴青卻笑著搖頭,“母親生來便不是看中這些的,如若不然,也不會一怒之下放棄尊貴的世家夫人的地位,誓要與我同進退。再說,光孝寺山明水秀氣度儼然,定能庇佑母親在另一個世界的安康!”

這回,裴青負責朝廷招撫赤嶼島的一幫人眾沒有空暇過來,傅百善便一人前來拜祭這位命運多舛的婆母。

將墳碑上掉落的紫荊花拂去,傅百善雙手合十低低祝禱:“我雖然沒有和您見過面,卻總感覺前世裏有些淵源。我和七符哥吵過嘴鬧過矛盾,但我保證此生此世,不管再遇到什麽糟心事我都不會離棄他。現在我們過得很好,七符哥什麽事都先跟我商量,我答應的他就去做,我不答應的他絕不會去做。我很高興他把我放在首位,日後我也會對他很好很好!”

一陣微風吹拂而過,枝頭上妍秾的紫荊花便落了幾朵在傅百善的肩上,仿佛有人在悄聲應答一般。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卻是一位穿茶褐色衣和青絳玉色袈裟的年輕和尚,依舊是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翹著下巴打量了兩眼道:“小僧五年前見過女檀越,那時你也是站在這位裴姓夫人的牌位前。難怪師傅說過一切法皆是世間法,來的總歸會來,去的總歸要去。當一切回到原點,心才會更加坦然澄凈。”

傅百善見當年的小沙彌變成了如今的模樣,不由噗嗤一笑,忽覺得有些不莊重,連忙躬身為禮道:“懷炳大師一向可好,聽說你已經成了光孝寺的新任主持,真是可喜可賀。只可惜我們一家人早早搬走了,不然一定時時聆聽大師的教誨!”

昔日傅百善和這位小沙彌還有一點小小的摩擦,如今想來那一幕幕就恍如隔世一般。德清大師在此處停留了三年,因其佛法精深信眾頗多,他圓寂之後,懷炳便繼承了他的衣缽,駐留在此成了新一任的主持。

傅百善看著這小和尚就跟自己的弟弟們一般,言辭不自覺地就帶了一絲頑笑。懷炳心思敏感至極,自然聽得出來,便淡淡道:“沙彌說法沙門聽,不在年高在性靈。昔年我師傅給了你一串十八子的佛珠,一年當中切記得要佩戴幾次,可以化解戾氣和殺心!”

傅百善就有些愕然,這都多久的舊事了,勞煩這位還記得。雖然沒打過幾回交道,但是這位年少的懷炳大師心眼委實有點小,每回說話都有點從門縫裏看扁人的意味。

慷慨捐了五百兩銀子之後,終於得了懷炳大師一個勉強笑臉。傅百善心想下回一定要拉著裴青一路,這哪裏是得道高僧的風範,分明是掉進了錢眼裏的市儈做派。那些不明真相的香客還沒口子地稱贊,說大師年紀雖小卻早已經得了佛法的真諦。

回到傅家的老宅子,庭院當中的木棉樹濃蔭匝地已經有腰粗,寬叔拿著一封信急急忙忙地過來,輕聲稟道:“ 姑爺讓人從廣東都司衙門傳來音信,說和赤嶼島的和談好像談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