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八章 監生

登州, 守備太監府。

徐玉芝姿容慘淡滿面淚痕地跪在地上,語無倫次地苦苦哀求, “義父,你幫幫我。過完年我都二十了,除了表哥這世上只怕沒人願意娶我了, 你幫幫他度了這個難關,玉芝做牛做馬來報答你!”

鎮守太監徐琨穿了一身靛藍地繡團花紋的便服,腆著肥胖的肚皮坐在椅子上。一邊喝茶一邊剔著長長的尾指甲, 聞言嗤笑了一聲並未答話。

待到女人的哭叫聲停了,徐琨才目光轉厲狠狠搧了她一巴掌道:“你背著我跟你表哥攪到一處有半年了吧, 看我說過什麽沒有?如今犯事了就記起我這老家夥來了?風流快活時指不定心裏怎麽罵我呢!”

徐玉芝的臉面立刻紫脹了起來, 卻不敢伸手去摸。她心裏恨得要死, 面上卻依舊一臉的委屈, “義父,你知道我向來是重情義的人。我表哥一家那樣對我,可我一看他們落難又忍不住想伸把手。我表哥又慣於甜言密語,我心裏頭實在忘不了他。義父,我肚子裏已經有了他的孩兒……”

徐玉芝這兩年在這老太監身邊做小伏低, 知道這人雖陰狠手辣睚眥必報, 對家鄉的幾個同姓子侄卻是不錯的,不就是希望他日身故後能有個供奉香火的人。忙緊走幾步小心伏跪在徐琨跟前道:“義父,這孩子生下來我讓他跟你姓, 讓他做你的親孫子!”

徐琨一怔, 白胖老臉上果然有些動容。

徐玉芝見狀知道這話搔到了癢處, 身子更柔順,將螓首擱在老太監的膝上,柔柔道:“我表哥自不會說甚的,你對他有活命之恩,若保住他的功名,便如他的再生父母一般,讓個孩子跟你姓又算得了什麽?”

徐琨耷拉下眼皮,一雙昏黃的老眼細細打量著眼前的女人。

模樣說不上絕色,至多只能算是清秀。可這兩年裏,身邊有這麽一個小東西跟前扭後地噓寒問暖,性子又乖巧懂眼色,就是貓兒狗兒也處出幾分真感情來了。聞說她趁了自己不在家,幾次三番地偷溜出去跟男人幽會,心頭氣悶之余卻也徒呼奈何。要是依往日的手段這女子決計活不過第二日,人老了心腸就軟,實在是舍不得啊……

將人從地上扶起來,徐琨眼裏就多了兩份慈愛之色,“既然有了身子還這樣不懂事,地上陰涼是隨便能跪的嗎?看了大夫沒有,孩子有幾個月了?那常柏到底是個什麽意思,什麽時候準備迎你過門啊?”

徐玉芝聞言大喜,卻知道這老太監陰晴不定,忙收斂喜色低低答道:“就是因為孩子已經等不及了,我才讓表哥寫下休書,卻沒想到那女人一個沒看住就上了吊。她的家人不依不饒,州府的提學說要革去表哥的功名。這如何使得,他明年還要去春闈中進士呢!“

徐琨摩挲著拇指上的玉扳指,心知這女人沒有說實話。其實只要拿張名帖出去,不過半個時辰就可以將常柏的事情打聽得清清楚楚。可稍稍瞄了一眼那還未鼓起來的肚腹,到底還是給她留了兩分顏面,只是徐徐拍了一下她的手。於是,女人臉上的笑容更加柔媚了。

六月初的天氣已經有些燥意了,園子裏的花開到極盛時就有些衰敗的跡象。常柏望著樹梢上不知疲倦上下翻騰的鳥雀,心裏卻是一片茫然,什麽時候竟然落到這般田地的?

那日聽到屋子外的吵鬧,常柏開始還不以為意。心想這南門口就是嘈雜,一大早天還未亮就有人擾清凈,若非徐玉芝非要尋個不惹眼的地處時常幽會,他怕是一輩子都不會踏足這些貧寒之地。結果那聲氣越來越大,根本就不能再入睡了,他趿拉著鞋子從門縫裏往外看……

一大片艷紅烏紅腥紅晃蕩在檐梁上,隨著早上的微風起起伏伏。

常柏起先還沒有意識到那是什麽東西,待往上一瞄,就看見平生再難忘記的慘像,當時就駭得手腳倒退。然後傅家的人來了,呂氏哭天搶地哀叫連連,將門堵得誰都出不去。幸好青州知縣聞訊趕來,讓衙役開道,自己和徐玉芝才能逃出升天。

傅蘭香自己要去尋死,和自己有什麽相幹?州府的提學卻根本就不聽解釋,幾句話就捋奪了自己十年寒窗苦讀才求得的舉人功名。常柏從幼時起,就知道自己將來是要入仕途的,秀才,舉人,進士,這便是從小就規劃好的前程。突然有一天,卻因“私德有虧”幾個字就輕飄飄地埋沒這一切,叫人怎能信服?

廊橋那邊迤邐過來一個人影,正是徐玉芝。常柏連忙迎上去問道:“你義父怎麽說?”

徐玉芝面上便浮現得色,“義父說那個姓周的提學脾氣又臭又硬,讓你不要再去想法子了。他想辦法給你謀取一個國子監的名額,以蔭生的資格先進去再說。只要你爭氣,以後入仕為官也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