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二章 去留(第2/2頁)

徐直沒有拿起那只精美的天目建安黑釉茶盞,只是再一次擡頭極認真地道:“我思慮過了,我不喜歡這裏,我想回到中土去,我生在那裏長在那裏,那裏才是我應該呆的地方。”

懷良親王勃然大怒,將滾燙的茶水猛地潑在徐直的臉面上,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後,才抽出絲帕仔細地擦拭手指。良久抑了怒氣緩道:”這就是你尋思了整整兩個月後給我的答復,一個不喜歡一個不願意就要放棄北條家主的位置,我真替你父親感到由衷的羞恥!“

徐直內裏一直是個性情桀驁的人,可面對這世上父親這邊留下的唯一血親,心下莫名便有些和軟。用袖子擦幹凈茶水後低喃道:“我本來以為我能留下來的,想了許久看了許久才明白,這裏不屬於我,我也不屬於這裏。”

懷良親王好似平復了心情,轉著手中的茶盞沉聲道:“皇室和各地實權將軍長期貌合神離,我想你留下來幫我。我手裏有一支軍隊,大多是薩摩人和熊本人。薩摩地處九州島最南端,開化較晚民風剽悍,自古便公認為最具戰力之地。“

他嘴邊浮起得意,“薩摩藩大名島津氏能在風雲戰國時制霸九州而不墜,就是依仗這強悍的步兵。這些人性情魯直果敢忠勇,最難得是全都悍不畏死。若是你能留下幫我訓練出這支軍隊,即便是繁庶如中土也會潰不成軍!”

徐直眼角劇烈跳動了一下,擡頭問道:“就是那幫和足利小五郎帶的人一樣的嗎?”

懷良親王傲然一笑,“不錯,這些人和中土的燕俠武士一般,殺身成仁舍身取義,崇尚武力剽悍好戰,區區五十四人在中土便能連下數座城池,那些所謂的銅墻鐵壁在我的勇士面前就如土雞瓦狗一般不堪。若不是足利妄自尊大,他們可以直奔京城,直取中土皇帝的項上人頭。而象這樣的勇士,我的麾下足足有三千!”

徐直想不到懷良親王竟然還有這層心思,當年在羊角泮圍截住那夥竄亂的倭人時,可是用了十倍於彼方的兵力,最後還是傅家百善出馬才將幾欲逃脫的足利小五郎一箭射殺。要是這樣的人足足有三千個,徐直想到這裏不知為何頭皮有些發麻……

亭子外的雨水不知何時停了。

天還未亮,草木森然的遠處似乎蟄伏了巨大的未知的危險。徐直從十來歲起就受命潛伏在軍中,時不時販賣些諜報給需要的人,從未覺得自己所作所為有什麽不對,花用那些金銀時心中也從未有愧。他看得多了疲了,朝庭裏那些屍位素餐的大人們手伸得比他長,撈得比他更狠。可是,掉轉頭去帶人攻打自幼生長的地方……

徐直垂下眼瞼,心頭一時雜亂無緒有些茫然。

懷良親王伸出那雙女人一樣細滑白皙的手,緊緊抓住徐直的胳膊道:“你是我的兄弟,我再次懇請你留下來,做我的後盾,做我的臂膀,我會給予你這世上凡人難以企及的富貴!”

徐直卻覺得胳膊好似被條毒蛇纏住了,濕冷滑膩讓人不寒而粟,皮膚上的肌粒顆顆分明。就在這一瞬間,他忽然就定下心來,“殿下,我想回赤嶼島。給我兩年,不,至多一年我就可以將赤嶼島上的人全部收歸麾下,以此為據點開辟新的航道,同樣能給你帶來富比王侯的財源!”

懷良親王一頓,那雙手就慢慢縮回去了。

定定地望了一眼徐直後他突地一笑,“我竟不知你是如此天真的人!”話語輕柔緩和,象是一句不經意的玩笑,徐直背上卻陡生了一層白毛汗。然後就見懷良親王施然站起再沒多說什麽,臉上恢復了來時的平靜儒雅,安然步下石階坐入轎子,一群人轉眼就消失在小徑末端。

徐直雙拳緊攥,他知道自己幾次三番地拒絕,終究還是惹怒了懷良親王。雖然只接觸過數回,徐直心裏卻明白,這位親王表兄性情剛愎自用,是個絕不會輕易退卻的人。自己此時能完好無損地坐在這裏看風景,完全是托了那位從未照看過自己的父親北條有道留下的蔭蔽!

遙遠的天際綻出幾抹魚肚白,片刻之後象蛋黃一樣溫軟的太陽掙紮著從地平線上冒出頭來,霎時間就在蔚藍天空放出五色光華。徐直心中卻忽生莫名悲涼——這天下之大,究竟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