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三章 使臣(第2/2頁)

廊院有人聲,徐直站直身子迎客。就見那位賴戶將軍腆著肚子腰間懸掛著□□,矜持地邁著八字步走了進來。見著徐直微微一頷首算是打了招呼,昂首闊步自去挑占了主位坐了。

站在一旁的徐驕不妨這人如此不懂禮數,生了怒氣便要上前。徐直伸手攔住,側身對著賴戶將軍身後一位三十余歲洵洵儒雅的中年男子微笑道:“這位大人看著如此面善,不知如何稱呼?”

通譯正要上前,卻見那人輕輕一揖後笑道:“我是熊野水生,是四國的使臣,恰巧聞說□□有遠客蒞臨,特地前來叨擾,還請將軍休要怪罪。”

這位熊野大人話語陰柔緩慢,帶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奇異腔調,但是出囗卻是吐字極清楚的漢語。他撩起長袍身體筆直地坐在左首第二位,嘴角含笑垂目不語。先前那位賴戶將軍面色就有些尷尬,左右張顧一番後卻還是站起身子重新在左手首席坐下。

菜式一道道地上,那位賴戶將軍只管據案大嚼,對徐直的問題或是充耳不回,或是左顧言他。幾遭過後,徐直也歇了心思,只管執起酒壺勸酒。

很多時候,酒是人與人之間最好的媒介。一壺壺溫熱的酒水下肚後,賴戶將軍臉上也掛了笑意,大著舌頭哼唱著俚語小曲兒。那位四國的使臣倒是一直態度沉靜不卑不亢,間或談及一兩句中土和日本兩地的風土差異。

日本國的菜式繁瑣,上菜的順序依次是前菜、先碗、刺身、煮物、燒物、合餚、酢物、止碗、禦飯、漬物、甜食,前後一道都不能出錯。其間佐餐的清酒清淡如水,一壺只能裝淺淺幾盅,徐直為了陪客先前惡補了一下規矩,卻仍舊吃得心頭憋悶。

廊下有仆傭擡上來砧板長案,卻是今日那位九州名廚聽說有貴人來,特地請命當堂演示刀工。刺身是道招待貴人才有的名菜,這位九州名廚是位須發皆白的老者,恭謹在堂下行了大禮後就開始展示起來。

通譯站在一旁面帶驕傲地解釋:一道上好刺身刀功上要求剔好的魚肉不能帶刀痕,不能用水洗,肉中不能有刺。不同的魚在剔法上也不一樣,刀口要清晰均勻,要一刀到底中間不能搓動,切出的魚片還要能一片片擺齊。

生魚片的切法因材料而異,包括平切法或削切法、線切法、蛇腹法。切的薄厚要根據魚的種類和肉塊薄厚來定,太薄蘸醬油後口味重鹹,吃不出味道,太厚不好咀嚼且口味淡,因此薄厚要恰到好處。

名廚采用了薄切法處理一條兩尺長的河豚,這是一種帶毒的魚,九州人把它稱為冬季味覺之王,味道之鮮美令人難忘。要求魚肉切得像紙一樣薄,盤子的花色可以透過魚片顯示出來,也是刀法中最難掌握的一種。處置好之後配白蘿蔔絲、蘇子葉、蘇子花、菊花、辣根上桌。

這道菜的材料加上人工不下百金,賴戶將軍臉上的倨傲神情就和緩許多,等這道菜一上桌就伸箸開吃,嘴巴也不停地嘖嘖贊嘆,和剛進屋子時蠻橫無禮判若兩人。徐直覷眼望那四國來的使臣,卻依舊是面無異色,舉止謙然如儀。

賓主盡歡後,徐直親自送兩位客人上了擡橋,回來又讓曾閔秀到廚房親手煮了碗面條端上來下肚才算作罷。曾閔秀吃吃笑道:“那位九州名廚排場大得嚇人,怎麽弄出來的東西還填不飽肚子?”

徐直枕著她的一雙纖長大腿悠然長嘆,“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他們奉為圭臯之物我們也不見得喜歡,而且那個廚子一板一眼的,菜式倒是受看,只是吃起來還是一股子生腥味。”

曾閔秀低頭撩著男人的發尾笑而不語。

徐直第二日起床對著銅鏡梳洗時,心中忽地一動。昨日他覺得那位四國的使臣看著面善絕不只是一句客套話,是真的看著眼熟,那人微笑時的神情和此刻的鏡中人的眉梢眼角竟有三分相似。

初冬時節水盆中的熱氣裊裊娜娜地漫延,徐直終究明白昨日那場酒宴的怪異之處,那個賴戶將軍明明看起來囂張跋扈,卻總覺得他徒然有些虛張聲勢底氣不足。那位熊野水生不過是位四國島過來適逢其會的使臣,卻一副氣度悠然胸有成竹的樣子!

男人手中的巾帕被猛地棄進銅盆裏,水花四濺開,立時模糊了銅鏡中的那張惱羞成怒的人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