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零章 濃墨

這支裹著重要諜報的銅制秘筒第二天一大早時, 就被收拾夜香的人夾在車軲轆裏帶走了。這個人的侄兒是專門給船上供應淡水的, 在申時秘筒被大大方方地放在供水木桶裏,傳遞到了一艘停泊在赤嶼島的商船上。船上的廚子罵罵咧咧地提著水桶倒入水缸時, 不動聲色地將秘筒藏在油膩膩的圍裙之下。

等秘筒裏的紙張完整地放置在登州秦王臨時府邸的書案上時,已經是大半個月之後了。王府總管曹二格知道自家主子的心情不太好, 陪了小心道:“這是青州衛魏指揮使呈上來的最新諜報, 說讓您空閑時瞧瞧, 新制的海防需不需要加些改動?”

秦王略略翻動了一下, 扯了嘴角道:“這魏勉當官當得越來越通透了,什麽事都要先來稟我一聲,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青州左衛的檢事指揮使呢?”

這官不當通透些能行嗎?曹二格摸了摸袖中新得的羊脂玉小把件, 越發佝著身子笑得甜如蜜,“魏指揮使這是懂事,要是個個都像他兄長金吾衛同知魏孟魏大人那樣不進油鹽,到時候傷腦筋的就是王爺您了!”

秦王轉著手裏的釉裏紅纏枝花卉紋茶盞, 斜斜地睨過來一眼,罵道:“也不知你拿了魏勉多少好處, 話裏話外地為他說嘴!這個人本事是有, 只是過於安守現狀不求突變, 聽說他七八年前就開始往赤嶼島安插人, 可如今那個土匪窩子竟越搞越大!中秋回京述職時,連父皇都開口問詢此事, 加上老三在一旁煽風點火, 父皇很是訓斥了我幾句, 說我辦差不盡心!”

曹二格眼角的褶子幾乎擠成了一朵花,笑眯眯地道:“這是皇上愛之深責之切,晉王再怎麽蹦跶,皇上也沒有正經賞他一件差事,在翰林院裏跟著一群讀書人修書,能修出什麽花樣來,王爺千萬不要受他的擠兌!”

秦王呵呵一笑,“你這話倒是跟我外祖父一般模樣,只是有些事由不得我不著急啊!前日我收到消息,說明年春大選時父皇準備給老三挑選王妃,京中有待嫁女兒的四品以上的官宦人家,這幾天可是躁動不少呢!”

這話曹二格就不敢接了,秦王也不指望他答話。沉思了一陣後,修長的指尖輕磕楠木嵌瓷心繪雲龍紋的大案,緩緩問道:“最近王府裏頭有什麽消息?”

曹二格心頭打了冷噤,小心道:“奴才聽命在府裏頭撒了幾個人,讓他們每隔五天將大小事報過來一回。這兩個月裏頭,錢側妃以分派下來的衣裳料子成色不好,燉哥兒病了府裏沒有及時傳喚太醫過來,府裏設菊花宴沒有下帖子請她娘家人等等事由,大大小小地跟王妃鬧了三回。王妃那邊也氣得不行,說一連好幾天廚房呈上去的飯菜都是原封原樣地送回來。”

秦王冷笑一聲,拿了一根銀長匙舀了餌料喂食廊下一只羽色雪白的鸚鵡,漫不經心地繼續問道:“這就是父皇為我挑選的王妃,連府裏的一個侍妾都拿捏不住,氣起來也只會不吃飯而已,傷人傷己徒呼奈何!”

曹二格也暗自撇嘴,這般小家子氣的王妃也難怪王爺看不上。

想到那封傳過來的書信,墨跡了好一會才硬著頭皮繼續道:“王妃吃了半個月的藥,讓人把大理寺少卿白令原的夫人,就是王妃的親娘請到府裏說話。隔了不過幾天功夫就接了一位遠房表妹進府,說是年關將至她自己的身子倦怠,想讓人過來幫著打打下手。”

秦王的面皮一緊,將手裏的銀長匙擲開,那只白鸚鵡驚得大張翅膀,一雙綠豆小眼戰戰兢兢地望過來。這狀況委實好笑,可曹二格連嘴角都不敢動一下,躬著身子上前把一旁備用的細布棉巾遞到主子的手裏。

秦王抓著棉巾慢慢地搽拭手指,一根一根全擦幹凈了,才開口道:“你有話就直說,莫非要等到我的府邸成了全京城的笑柄,最後一個才讓我知道不成?”

冷汗一下子從額上冒了出來,曹二格啪嗒一聲雙膝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道:“這位吳姑娘倒是有些精明厲害,光看賬本就挑出好幾處差錯,王妃很是看重她,每日裏處理內宅事務時就讓這吳姑娘在旁聽著。十日前……京中李閣老的孫子做滿月,就是這位吳姑娘親自擬的禮單!“

秦王氣極反而沒了脾氣,坐在廊下一只花梨束腰方凳上,慢悠悠地搖頭失笑,“我雖知她是個扶不上墻的,卻不知她竟如此糊塗,那位吳姑娘想必生得花容月貌。此時進京定是奔著明年的大選去的,老三府裏要多個王妃,我這府裏想必也要多個側妃吧?”

曹二格陪著小意道:“容貌也只能算是清秀,聽說家裏開了間雜貨鋪子,手頭大方得很,三五時地在府裏賞人。且從小就跟三教九流打交道,性情潑辣得很,等閑流氓地痞都不敢惹她。王妃興許也就是看中了這一點,想讓她進府好幫襯自己,跟錢側妃唱對台戲。府裏傳消息說,兩個人已經明爭暗鬥好幾回了,竟沒有分出輸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