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八章 殺父(第2/2頁)

出了門,徐直背了手看遠處仿佛靜止的海天一色。

靛青的色彩大片地暈散開來,雪白的鷗雀在海面上咿呀嘶鳴,間或展開翎羽自在地翺翔在天際,平白生出幾許寂廖。屋裏那人的悲嗚高一聲低一聲地傳來,哭得直叫人心頭發虛。這世上誰不想踏踏實實地過日子,可是一開始時那條道就走岔了,以後再怎麽努力也是枉然。

一直等在外頭的徐驕挨擦著過來,覷著義父的臉色小心道:“這島上的人也太過齷齪,連人家的殺父之仇也能拿來生事,好在義父慧眼如炬識破奸人詭計……”

徐直的些許愁緒讓這小子的耍寶給逗樂了,笑道:“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在我看來,那是上位者用來騙人的。君即不仁我如何忠,父即不慈我又何來孝,更何況拋下身家性命為他復仇了!”

說到這裏,徐直斜斜睨了這個幹兒子一眼,笑謔道:“你我雖然是半道結成的父子,但是日後我若是對你不住失了厚道處,你也無須對我盡什麽狗屁孝道!”

徐驕聽得這話有些不對味,雙膝一軟直直跪在地上澀聲道:“您這麽說就是折殺於我了,我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忤逆於您。我是個沒爹沒娘的鄉下野孩子,靠了您才有了名和姓,此恩此德沒齒難忘。我若是忘了這份恩義,老天爺讓我掉入海中讓鯊魚啃噬,屍骨無存而亡!”

徐直冷眼看了半天,聽了這話滿意至極,親手拉起青年嗔怪道:“好好的發這麽重的誓做什麽,日後放下心思跟著我學做人做事。等你能獨擋一面了,我們父子倆就聯袂掃平赤嶼島,甚至整個東海都任由我們稱土稱霸!”

徐驕背上又生了一層冷汗,總覺得義父的話裏有話。說實在的,他原先是有那麽一點不可告人的隱密心思,連夢裏都是那人的一顰一笑嬌嗔怒罵。拜了徐直作義父之後,他更知道這份傾慕不容於世,只能一層層地包裹起來密密地埋在心底。

小院裏,一棵齊梁高的芭蕉樹伸展著肥大的枝葉,上面結了密密的青色果實,想來過段日子就可以摘下來了。

頭上紮著一塊蠟染棉帕的曾閔秀看了一眼日頭已然落土,就系了一條棉布圍裙把飯食往木桌上擺。不過是一碟風幹雞絲,一碗芥菜炒臘腸,一捧油炸的蠶豆蕓豆和一壺老酒,邊上還有一瓦罐熱氣騰騰的綠豆粥。

站在屋子外面的徐直心裏忽地就安定下來,老天爺其實待他不薄,這世上終有一人始終伴在身邊的。上前一步拂著女人娟秀的面龐柔聲道:“等這趟回來,我們就好生挑選個孩子養在身邊。不拘男孩女孩,讓他長大了給我們作個伴!”

曾閔秀矮著身子正在倒酒,不意會聽到這句話,滿溢的酒水順著木桌的紋理滴淌而下。她低著頭雙手緊緊攥著那把黃底錐龍梨形把酒壺,心裏忽地湧起一陣惶急無措和無法言說的酸楚。多久了,終於讓她等到了這句暖心窩子的話!

綠豆粥熬煮得有些濃稠,隔得一會工夫粥面上便結了厚厚一層粥油。

曾閔秀指尖緊緊摳著酒壺上的彎流曲柄,身上的血氣亂竄,耳邊嗡嗡作響,比起往日男人那些山盟海誓甜言蜜語,比起那些華貴的金銀珠石,這句語氣簡簡單單的商量讓人心頭熨貼至極。她站在芭蕉樹下不敢亂動,生怕這不過是美夢一場。

屋子外面沒有點燈,落日的余暉遠遠地照過來。良久,兩個剪影一般的人物才一起動了一下。曾閔秀忍了直往鼻梁上沖的熱辣濕意,轉頭往男人手裏塞了雙筷子,低低柔柔地說了句,“吃飯吧!”

徐直莞爾一笑,芭蕉樹下的夫妻二人各自坐了喝粥挾菜,卻隱隱有種流年似水歲月安然的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