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二章 激將(第2/2頁)

寬嬸唬了一跳,嗔怪了他幾眼,卻又忙不叠地去灶上給丈夫重新熱飯食。

寬叔毫不在意地在椅子上坐了,先把傅百善今日的功課看了,指出幾處不足後才道:“我日日跟著那些水手船頭廝混,知道有艘大船明後天就要離港,借口說想帶著孩子們跟船出去做工,圖他工錢給得高些。要是年成好些,幾年積攢下來就可以買地蓋房娶媳嫁女,也算對得起我死去的兄弟了。”

抹了一下口角的水漬,寬叔楞起眉毛繼續道:“結果空閑時,一個平日裏相熟的人悄悄跟我說了一個事,說千萬莫眼饞人家的工錢高,還不知有無性命享用呢!我連連追問又塞了五錢銀子,他才勉強說大當家在阿丹、麻林國附近買了很多塊地,每年都雇傭了很多人到那裏做工。只是他們這些船頭年年往那裏送人,卻鮮少往回接人!”

傅百善微眯了眼睛道:“那些被運過去的都是些什麽人?”

寬叔眼中精光頻閃,沉聲道:“我打聽了,那人先是不肯說,後來被我問急了,才假裝輕描淡寫地說那些都是在家鄉無甚親朋的孤寡單姓之人。”

傅百善不著痕跡地皺了一下眉,“我在青州時,讓陳溪為我收集各地的朝廷邸報,曾經看到過一則消息。僅僅是癸酉一年,濟南、兗州、青州、東昌、登州、萊州六府共失蹤一百一十四人,其中有老有少男丁居多,俱是鄉村之中的孤姓之人。縣府具結上報說是倭匪為亂裹挾而走,現在看來有多少人被赤嶼島的當家們趕去當牛做馬,也未可知呢?”

屋中一時靜默,若是真相當真如此,也委實太過駭人了一些。寬叔出身軍中斥候,其身手見識大家心中都是有數的,行事又向來謹慎從不是信口雌黃之人。只怕這島上果真有些不妥之處,如今在眾人的眼中只是初現端倪而已。

荔枝倒吸了一口涼氣暗暗咋舌,“這幫人有那麽大的膽子嗎?拐賣人口可是重罪?我聽說大當家號稱凈海王,還嚴誡手下燒殺擄掠,在島上的名聲好得很呢,我就看見好幾戶人家給他立了長生牌位。“

寬嬸在外間灶下掖著手系著圍裙,面露哀戚嘖嘖嘆道:“真是人不可貌相,遠遠看著挺良善厚道的一個人,就像鄉下教書先生一般和氣,誰曾想竟能做出這般事來。那些人千裏迢迢不過是為討口飯吃,只因在家鄉沒有什麽幫襯,即便是在異鄉死了殘了也無人為他們出頭喊冤……”

寬叔冷笑一聲突發了姜桂之性,斜了一雙老眼嗤聲道:“良善二字撐得起這赤嶼島幾千號人的花用?撐得起每月各路商家爭相來此歇腳?撐得起連朝廷都垂涎三尺的海市交易?若是沒有金山銀山供著,他毛東烈敢在東海上稱王?他今日的風光,不過是拿了貧苦人家的白骨一層一層壘墊起來的罷了!”

荔枝聽得這話頭有些不對,訥訥地側過頭看了一眼。

傅百善嘆了一口氣,擡眼直視寬叔,“您莫拿話激我,我曉得您的意思。本來剿滅海匪是官家的事情,輪不著我等平民百姓去管。更何況我原本只是為尋父而來,實在不想節外生枝徒惹事端。”

寬叔沒想到傅百善如此直白,一時怔住。卻聽她繼續言道:“你別怪我獨善其身性子涼薄,以前我娘曾跟我說起外祖父,說他身手本事無一不缺,最終卻身首異處還險些背負罵名遺臭萬年。就是因為他們宋家人性子耿介孤高不善逢迎,在朝廷又身單力薄沒有根基,才會那般容易被小人構陷,連兩個舅舅最終都沒落個全屍。”

沉默了一會兒,傅百善復道:“如您所說,赤嶼島這麽多年都往哪裏送人,卻少有人疑懷,說明那處地界必定是關隘重重。我們要是貿貿然跟去,又貿貿然將那些人解救出來,先不論是否成功,即便僥幸成功了,憑我們幾人之力如何將這些人全須全尾地弄回中土?即便弄回中土,這些人多半已經被銷掉戶籍路引,到時候朝廷又將如何自圓其說?”

寬叔一張老臉漲得通紅,宋家滿門男丁喪盡只留下宋知春一人遠避廣州,不就是不願面對昔日的瘡痍嗎!這會他見了那些無知愚民的可憐之處,就大發惻隱之心,卻是將姑娘將傅家人拉入危險境地而不自知了。

傅百善靠著桌子仔細想了一番,手指按在那張羊皮海圖上良久未動。屋角的青花粗瓷燈上的燭火晃動了幾下,映得她臉上的神情越發沉靜,“寬叔也莫心急,等我把爹爹找到再論下事。他一向見多識廣海路又極熟,到時候我們把這些情況一一記下,回去跟海衛所的將軍大人們如實稟告,豈不比我們這般空有熱血無頭蒼蠅似地亂竄來得要好?”

這話溫柔妥帖半點沒有難為人,寬叔不敢再倚老賣老忙點頭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