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二章 激將

荔枝和寬嬸今日在大廚房打下手, 各得了十個銅板的賞錢。

回到小宅子裏, 荔枝就興沖沖地從竹制食盒裏將一籠水晶肴肉、一籠蒸獅子頭放在桌子上, 笑道:“這五當家當真有錢,認個幹兒子就席擺三十桌,逢人就發賞錢,席面上還喚了小戲子出來唱曲兒, 整得有模有樣的。那後院裏的大廚倒是極寬厚, 說我們婦道人家出來討生活不容易,還讓我跟寬嬸把沒上桌的菜式拿回來幾樣。”

正在窗邊看書的傅百善忙拿了碗筷出來, 笑道:“幸虧有你和寬嬸在,我才可以時不時地打個牙祭。往時在家裏沒有比較,這回出了遠門才知道外面真是萬事艱難!”

荔枝的手緩緩放下,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難過。

姑娘不重衣衫簪環不重容顏修飾, 唯獨在吃食上有些講究。往日在家裏是非陳娘子做的菜不吃, 如今卻捧著粗瓷碗大口大口地吃著人家酒宴上的尾菜,雖然已經盡量揀了幹凈的菜式回來, 可到底還是委屈姑娘了。

寬嬸與傅百善相處久了也越發覺得與這姑娘的性子相投,便有意說些玩笑岔開話題, “今日我們去幫廚, 就見那位徐直徐當家從頭到尾都帶著他新認的兒子, 正正經經地認了島上幾位當家做叔伯。那幾位當家都送了厚厚的賀禮, 就連那個叫葉麻子的三當家都拿了紅封出來。先前他們因為曾閔秀鬧了不愉快, 這會可是半點都看不出來!”

正經的水晶肴肉成菜後肉紅皮白, 光滑晶瑩鹵凍透明, 故有水晶之美稱,這盤卻是瘦肉有點柴肥肉有點膩,大概是廚房裏的大師傅火候沒掌握好。傅百善挾了一塊肴肉在嘴裏,細嚼之後咽下道:“這世上人人都有幾張面孔,在家人面前可能是仁慈良善,在他人面前可能就是惡煞兇神。”

寬嬸不住點頭,“這個俆直手裏攥著數條人命,可對他媳婦兒倒是沒話說,走哪兒都帶著,遠遠看著這天南地北挨不著邊的三個人還真像一家子!”

荔枝手肘輕輕一拐,寬嬸立刻反應過來自己說錯話了。姑娘好容易才避開情傷,怎能在她面前提及男人情深義重呢?更何況那徐直的女人曾閔秀是個什麽出身,怎麽能跟自家姑娘比?一時又悔又恨,面上就有些訕訕的。

傅百善卻毫不在意,只是叮囑道:“你們沒有在人前露過面,那徐直和曾閔秀雖不見得認出,但你們在外頭也要萬事小心,莫讓人抓住把柄。此處天高皇帝遠,死幾個人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聽到這裏寬嬸倒是低聲一笑,“姑娘且放心,荔枝倒底是海邊長大的,那些漁家的活計如織補魚網、揀拾海物、晾曬魚鱉竟樣樣難不倒她。那個大廚有個兒子今年剛滿十八,說是在大海船上當船頭,一個月後才回來。若非有這層緣故,我們還拿不回這些好東西呢!”

荔枝出來後也見了些世面,聽了這些揶揄話臉上也不見半絲羞意,瞪了寬嬸一眼後沒好氣地道:“我三四歲起就跟著大人在海邊求生活,好歹沒忘了手藝。還有就不興人家是看中我勤勞肯幹,幹嘛非跟人家的兒子扯在一起?”

天色已經漸漸深了,海風從簡陋的茅屋窗口吹進來,雖然還有些白日未盡的燥熱,卻依然帶來陣陣涼爽水汽。傅百善聽了心中卻是一動,問道:“那大廚的兒子在海船上,你們可曾探聽到那海船現在在何處?多久一個往返?”

寬嬸一個愣神後立時明白傅百善的言下之意,明白她想詢問這些海船是否經過倭國,心下暗悔當時沒有多問幾句。仔細回想了一下方道:“那大廚誇耀說他兒子是船上的小頭目,每年都要押送島上的貨物往來,有時候長則三個月短則一個月就回來了。象這樣的海船還有很多,島上幾千人的吃食都是他們負責運送。”

傅百善從屋角暗處取出羊皮海圖,細細推算一番後道:“按照這些海船的航程,三個月可往返忽魯漠斯、祖法兒、阿丹、麻林國。一個月可往返占城、真臘、暹羅,由此看來這赤嶼島的航程範圍可比朝庭的官軍強多了。”

荔枝有些不解,“這群海盜無事跑那麽遠做什麽,只是為了養活這島上的千號人?”

傅百善低低一笑,長眉飛揚雙目湛然,“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我爹爹曾說商人無利不起早。當利潤有一成時便有人蠢蠢欲動,當利潤達對半時有人敢於鋌而走險,當利潤達到雙倍時,他們敢於藐視世間一切刑罰律例,當利潤達到十倍時,便是頭懸利刃株連九族都毫不畏懼。這赤嶼島的大當家若非有數倍的利潤,絕不會拿寶貴的海船跑這麽遠的路,絕對不只是運送糧食這般簡單!”

“呵呵,姑娘說得對極,我在這島上尋摸了一個多月,越看越覺得這赤嶼島的水深著呢!”寬叔一個鷂子翻身從窗外躍了進來,笑嘻嘻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