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七章 睚眥

淩晨霧色藹藹之中, 登州府。

本朝建制初年, 有朝臣上表寫道:時以登、萊二州皆瀕大海, 為高麗、日本往來要道,非建府治增兵衛,不足以鎮之。元和九年,上諭將登州升州為府,下轄蓬萊、黃縣、福山、棲霞、招遠、萊陽、文登及寧海州共七縣一州。

城中鼓樓大街的一處宅子裏, 偏院的燈早早就亮起來了。一個青衣小帽的人輕輕推開房門,見原本應該躺在床上的人早就起來了, 不由出言責怪道:“你身上的箭傷還沒有生痂,這麽快起身當心迸裂了!”

頭發微散面色蒼白的男人轉過身子,苦笑了一聲後怕道:“誰曾想到那位穿著華貴的富家千金竟然是位使箭的頂尖高手, 連我都險些吃了大虧。查出來了嗎?這是誰家的姑娘, 和小姐是怎麽結的仇怨?”

青衣小帽之人上前一步低聲道:“打聽著了, 姓傅,是青州本地人。只是一直在廣州生活,這回因為這姑娘的父親遷任, 才回了老家。不過這家人年前為家中老人賀壽回過青州一回, 跟小姐的恩怨大概就是那時結下的!”

男人輕嘆一口氣, 仰頭嗟嘆道:“竟然還是官家的姑娘,竟然有這等好身手!如今老三的屍身又落下了,怕是要被追究出來一二處痕跡的?”

青衣小帽憤憤地道:“前晚上我遠遠地盯著, 想把受傷的老三搶過來。誰知道一個錯眼, 那位傅姑娘的丫頭上前一腳就把老三踩死了, 這些人個頂個都是些狠角兒。幹咱們這行的雖說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的活計,可是死在一個小丫頭的手上,委實太過憋屈。”

青衣小帽說到這裏忽地惴惴難安,面上難掩驚悸之色,“今早有消息傳過來,說傅家死了一個老嬤嬤,重傷了一個丫頭。依那位姑娘殺伐決斷的手段,只怕是不會善罷甘休!你說,小姐無緣無故地非要咱們去惹這麽個女羅刹過來,到時候別把咱們兄弟倆推出去償命吧?”

男人也有些感傷,“咱哥幾個蒙主子恩典結為兄弟,一向同進退。這回莫名折了一個老三,我心裏頭也不是滋味。但是主子要是怪罪下來咱們手腳不利索,留了痕跡再讓人捉了把柄,那才是天大的禍事!”

青衣小帽面色鐵青,挨了桌子坐下,“大哥,你說自從這個什麽小姐來了,給咱們弄了多少事?不過是個小地方來的女子,只是認了主子當義父,就硬在咱哥幾個面前時時擺她的主子款,也不想想真正的大家小姐能跟她一樣這般猖狂下賤嗎?”

男人聽他越說越不像樣,皺眉厲喝道:“徐二,噤聲!你胡謅些什麽,主子既然認了她當幹女兒,那就是咱們正經的小姐,她讓咱們幹什麽就得幹什麽!難道你想讓她到主子面前告上一狀,然後再讓主子親自出面處置咱們?”

徐二想起自家主子種種讓人後悔生為人的陰毒手段,立時噤若寒蟬。

徐大捂著傷處緩緩坐下,“咱們兄弟幾個都是被主子從死牢裏撿回來的人命,過一天算一天地苟且活著。所以小姐下賤不下賤的,不是咱們這等人可以置喙的。你要改了這個隨口亂說的毛病,要不然日後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兩人正在屋子裏小聲商議,門外有仆役過來稟道:“徐大爺,主院過來傳話,說小姐讓你過去回話!”

主院裝飾豪奢的起居室裏,一個年青女子端坐在妝鏡前,兩個小丫頭舉著半臂寬窄的長形托盤,大紅漳緞上整齊地擺放著十幾只做工精美的金釵銀簪。女子伸出塗了烏紅蔻丹的纖指在上面拂過,揀起一支點翠鑲嵌抱頭蓮的赤金簪子,對著鏡子斜插進烏黑的鬢發裏,然後嘗試露出了一點笑意。

小丫頭跪在地上小心地將一塊沉香嵌白玉的禁步系在她的腰帶上,女子終於滿意地點點頭,漫不經心地問道:“這麽說你們將我交代的事情辦砸了,不但那個可惡的丫頭沒給我弄死,還折了一個人在裏頭?”

隔著一道竹簾的宴息室,徐大恭恭敬敬地雙手伏趴在青磚地面上。聽得這句問話不知為什麽忽然打了一個冷噤,啞聲道:“是,此次事件小人願意負全責,是小人太過輕敵。主子那裏要是責怪下來的話,還請小姐看在小的平日盡心盡力的份上,幫著說上幾句好話!”

女子咯咯地笑了起來,“這個傅百善精怪得很,只怕我想幫你瞞也是瞞不住的。不過義父說了,下個月就接我去南京府,在這之前大概有近半個月的時間。如果你能將她殺了,我就既往不咎,還讓你繼續回去當義父的護衛!”

徐大此時才知道前日給予自己重擊的姑娘名字叫做傅百善,想起她拿著精鋼弓~弩對準自己的時候,那份狠辣著實讓人心悸。但是面前這個笑靨如花的女子卻有如毒蛇吐信更加難纏,就因為她的一句嬌嗔細語,主子竟然將自己這個貼身護衛差來當個跟班,這份軟綿工夫更是不能小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