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四章 蛇信

選了個黃道吉日, 傅家母女兩個帶了長長的隊伍乘船北上。有跟傅百善交好的小姑娘三五成群特意前來送行, 或是送上親手裁制的衣衫, 或是捎帶了家中的幾樣吃食,岸邊離別之情漸濃。

隊伍裏也站了傅滿倉的昔日至交好友唐天全,他好似全然忘了兩家的芥蒂,端了斟得滿滿的水酒一臉的惆悵之色,囑咐母女倆有機會定要回故土看一看。說不管如何, 廣州的水土始終養育了她們。

上了船艙之後,傅百善幫著掖了一下母親身上蓋著的薄被道:“這唐家伯父實在有些膩味人, 前些日子屬他搶咱家的客商最兇,這會又假仁假義地前來噓寒問暖,倒顯得咱們家落荒而逃似地!”

宋知春聽了話語, 半睜著眼睛輕籲一口氣靠在艙壁上, “人走茶涼古來如此, 我們相信你爹還活著,只是不知所在何處。他們卻已經當你爹是個死人,所以行事上就失了顧忌。莫怨人, 即便是你爹真的不在了, 咱們也要好好籌劃一番, 將日子好生地過下去。”

這是宋知春第一次在言語裏明確地觸及到傅滿倉的死亡,傅百善心裏一酸,卻只是靜靜地伏在她的膝上。宋知春啞然一笑, 伸手將女兒順滑的頭發撥向一邊, 面上漸漸顯出一絲毅色, “好孩子,前面的路還長著呢,咱們都要往前看!”

母女倆都不是矯情的性子,又慣於調節自己,到了晚間特地吩咐弄些好的吃食。陳娘子便支了鍋子,又舀了幹凈的江水上來,老老少少在甲板上也不分尊卑地燙起了鮮魚。那魚是船老大剛從江裏捕撈上來的,條條都足有一尺多長。

船頭婆娘是個膀大腰圓的婦人,主動上前來給陳娘子打下手。手起刀落間極利落地幫著把幾條魚收拾幹凈了,還解釋說這盤陀江邊鯰魚看著粗長,其實無鱗黑皮少刺,最是柔若無骨鮮香嫩滑。

陳娘子知道自家太太病了許久,飲食遵了醫囑一向清淡,口裏大概沒有什麽滋味,於是就起意做個味道大些的菜肴。

船艙裏有從家裏帶來的一鍋原汁老湯,是陳娘子的看家法寶。將敲破的豬棒子骨、牛棒子骨、老母雞、老母鴨放入大鐵鍋中,摻入清水入姜塊蔥節料酒,用大火燒沸後撇凈浮沫,轉小火加蓋保持微沸熬半天即成。

擅作吃食的陳娘子走到哪裏都離不開湯水,知道這回大概要許久都不回廣州了,就幹脆把自己慣用的家夥事全部都帶上了。她熬制老湯的秘訣就是耐性好,全程都用小火。這樣熬出的湯清澈不渾濁,用它做底子燒菜首先就占了個味道濃郁的先機。

辣椒節入沸水鍋中氽一水後撈出瀝幹,放入碓窩搗成茸制成辣椒碎。將炒鍋置大火上,注入熟菜油和化豬油,投入生姜獨蒜爆香下辣椒碎,轉小火翻炒至水氣將幹時,再下入各種香料續炒,至香味溢出且色呈棕紅時離火加蓋燜制。

底湯冷卻後加四成原湯,放入拍破的胡椒,調入精鹽、綿白糖、醪糟汁燒開。用細漏勺打去料渣舀入鍋盆內,上桌即可燙食。那條盤陀江鯰魚的魚頭被剖成兩半,魚排剁成長塊,魚肉被斜片成半指厚的魚片,在滾燙赤紅的湯裏輕撩幾下就熟透了。

宋知春也吃得紅光滿面,傅百善怕她病才好吃多了積食,將她的碗收在身後。宋知春哭笑不得,大笑說道:“不過是病了一場,還把我當瓷器人不成,這一向日子盡吃滋補的東西,傷得我的胃口吃什麽都不香甜,難得有合乎口味的東西,還不讓我吃個盡興!“

甲板上的眾人發出一陣善意的笑聲,好說歹說宋知春還是挾了小半碗魚片吃了。一路上說說笑笑,加上順風順水,傅氏一家人竟比年前那趟返鄉之旅提前七八日抵達了靈山衛。

青州地處內陸,只能在靈山衛換乘馬匹。重謝過船頭後,一路負責協調的陳溪重新雇了二十來輛馬車。三十幾口樟木箱子整齊碼好一字排開,倒惹得過往行人不住打量。從廣州跟過來的鏢師和傅家的護院都打起了精神,緊握了手中的刀柄。

遠處也有一艘平底客船正在下人,一群仆傭簇擁著一個衣著華貴的女子正往外走。那舉止矜持自傲的女子輕輕“咦”了一聲,塗了烏紅蔻丹的手指半掀了臉上的冪蘺仔細地看人。待看清那對站在碼頭邊上說話的正是昔日當眾下了自己顏面的故人時,女子眼中不由露出了怨毒的神色。

正看仆婦們收拾行李的宋知春瞧見女兒忽然轉頭定定地盯住遠處,有些奇怪問道:“可是有什麽不妥?”

傅百善收回目光,為母親重新系好頷下披風的鏨金蝴蝶寶石飾扣,笑道:“能有什麽事?只是不知今日是什麽好日子,這碼頭上竟能看到這麽多人!”

宋知春擡頭一望密密匝匝的人群,“今兒是九月十九,是觀音誕呢!這些大概是遠處過來到雲門山廣福寺燒香拜佛的信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