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暗香

又是一彎殘月, 縣衙後宅各處早早地掛起了燈籠, 林影扶疏間有沁人暗香隱隱浮動。應旭處理完手頭的事情後, 閑散地走進臥房,邊脫外衫邊道:“沒想到這小小的青州縣衙後宅還有這麽大一片梅林,雖然都不是什麽名品,倒是別有一番山間野趣!”

總管太監曹二格接過衣服搭在屋裏繡了三陽開泰的矮屏上,笑著接口道:“這個常知縣也不知道是不是個貪官, 看這屋子裏的陳設,博古架的上的擺件, 哪裏是他那點俸祿支撐得起的?就說這索耳蓮瓣紋三足香爐,便是件珍品。”

應旭從枕邊拿了那本從魏勉處順來的遊記,半靠在床上漫不經心地道:“小崽子你出過幾次京城, 就敢斷定人家用的是不是珍品?”

曹二格一挺腰杆道:“奴才從前在宮裏頭也是進過內書堂的, 您看這物件選用的是暹羅國進貢的風磨銅, 提煉的同時銅中加入金銀,這樣愈燒愈純,貴金便浮於表面, 輕輕擦拭便泛出光澤, 所以說銅質非常精細。而作假者不了解其比例, 因此從銅質上就能鑒別真偽。鎏金或散鎏金香爐,真者金水很厚,黃中閃白色。假者金水薄, 不均勻顯輕浮。”

應旭斜著眼睛看著這奴才賣弄才學, 鼻間聞著那宜人馨香, 不知為什麽一陣困意油然而生。捂著嘴打了個哈欠懈怠道:“行了,用不著表功,知道你處處盡心,你今天一整天都跟著我的,什麽時候有空進來燃的這香啊?”

話語剛剛一落,連應旭自己都覺得這說法有問題。曹二格作為貼身的侍從,跟著他在外頭處理公事,一整天都沒有離開眼皮底。那麽,這內室是誰進來過,還點燃了香爐裏的熏香?

曹二格一時臉色大變,反應極快地拿起手邊的茶水就潑進了香爐,又打開窗子讓屋外的冷風吹進來。顧不得銅器燙手,將還沒有燃盡的香料拿在手裏細細端詳。坐在床榻上的應旭臉色越來越冷,他沒想到僅僅時隔數月,這些下作手段又來了,是官場、朝中,還是遙遠的皇宮大內自己那些已經長大成人的好弟弟們?

“是百和香。”

曹二格額頭上汗珠子滴落,弓腰束手稟道,“是用沉水香五兩,丁子香、雞骨香、兜婁婆香、甲香各三兩,薰陸香、白檀香、熟捷香、炭末各二兩,零陵香、藿香、青桂香、白漸香、青木香、甘松香各一兩,雀頭香、蘇合香、安息香、麝香、燕香各半兩調制而成。“

說到這裏,曹二格覷眼望了一眼主子,聲音越發小意,“用時拿酒灑令軟,再放入香爐熏烤,是上好助眠之物。本身沒有毒,只是放得量大了些,指尖大小的一塊要是燃盡了,或是主子再聞半刻鐘後怕是要睡到明日辰時才會醒。”

應旭半敞著衣襟鐵青著臉,低低喝道:“查,給我使勁查,這回不管是誰,哪怕捅破了天,我也要將這人給揪出來!”

曹二格打了個冷噤,知道王爺被這回事氣大發了。也是,任是誰被這樣無數回的挑釁,都會火冒三丈的。連忙抽身到外頭仔細詢問起來。結果一直守在門口的衛士齊齊詛咒發誓地叫冤枉,說今日自打王爺出去過後,沒有任何人進去過。

這就奇怪了,難不成這屋子還鬧梅花精怪不成?

曹二格狐疑地望了一眼遠處幽深的梅林,正要派人去搜尋一番,就聽王爺在屋子裏喚人,連忙碎步進了裏間,躬身聽候吩咐。卻聽王爺懶洋洋地道:“莫費事了,你們慣常該做什麽就去做,今晚我倒要看看是個什麽東西膽敢算計我?”

亥時過後,應旭靠在床榻上半睜著眼睛似睡非睡,他回想自己上一次抓到刺客是什麽時候,應該是去年中秋節前吧?剛剛處理完一批軍務,想到宮中母妃寂寞,就請了旨意回京城中探望。在離城不過百裏的一個驛站休息時,幾個孩子在外面打起野仗來。

鄉間孩子打架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任是誰也不會多加留意。就在大家興致勃勃地逗趣之時,一個留著鼻涕的半大孩子猛地執劍刺過來。幸得那天應旭身上穿了護甲,要不然定會被刺個透心涼。衛士們反應過來後,立時將那個半大孩子就地剿殺。一查之下哪裏是個孩子,卻是個長相少興的侏儒。

應旭生平最恨這些魍魎伎倆,最不耐煩這些層出不窮的刺殺,一時間野性奏起,下令將驛站外打架的幾個孩子全部當眾杖斃。一時間血流成河,汙血暈染得到處都是,聞訊而來的孩童父母一時間哭聲震天。

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裏。

秦王虐殺幼童的消息傳至京中,果不其然地引起了軒然大波。朝中大臣紛紛上書,口誅筆伐地指責他性情暴戾,不堪皇子尊位,連景仁宮的母妃劉姣和時任吏部尚書的外祖劉肅都請旨立下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