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認親

懸掛了藍色底折枝牡丹細棉布的馬車簾子又一次掀開, 那位先前瞧見過的夫人微微側頭看過來,輕聲問道, “你說你姓曾?”

“是,小女姓曾, 小名香姑,原籍是番禺的, 現今家住瓦壺巷子。夫人盡可相信小女一次, 委實說的都是老實話, 剛才那婦人真的冤枉我了,我是真的不知那姓李的家裏還有妻室!”

曾香姑難得跟有身份的夫人說上話,正要繼續侃侃而談博取同情時, 就見車上的女人一雙欺霜賽雪的眼睛掃了過來,心子突地一跳,嘴裏一時竟訥訥難言。正驚疑間, 就見那馬車緩緩啟動,竟不讓她把話說完就準備走了。

曾香姑從未被人如此下過臉面,頗有些羞憤難捺。又想到先前那些官差都對這馬車上的人恭恭敬敬,忙掩下怒意斂衽退至一邊。這時那車簾子卻又掀開了, 那夫人曼聲問道:“你不是說要謝我嗎?還不趕緊前頭帶路?”

酒肆雅間內, 曾香姑小心地奉上一杯茶後站在一邊,她自打懂事以來從未如此拘謹過。面前這個女人也不見她如何疾言厲色,偏偏那份氣勢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那夫人淺淺飲了一口茶水後道:“你莫怕, 我只是問你幾件事。你什麽時候搬到城裏來的, 家裏都還有什麽人?你父親祖父的名諱可曾知曉?”

曾香姑疑惑滿腹, 想了一下小心地答了。

卻見這位不知姓名的夫人臉色一下子緩和了下來,眼眸當中也漸漸積了水霧,過得好一會兒才開口言道:“我回過一趟番禺,不想二十多年過去了,那裏早就不見故人了。我還以為此生都無緣再有一個血脈至親,誰想老天還留了一份薄面與我。好孩子,照你所說,你的父親是我沒出五服的一位堂兄,你的祖父與我的父親應該是同枝所出。可伶當初人丁本就不興旺的番禺曾家,這些年只余了一些破爛老屋在那裏!“

饒是曾香姑平日裏機靈善變,也叫這突然冒出來的至親給駭得目瞪口呆。這位本名叫曾綠蘿的婦人高興得語無倫次,拉了她的手細細問她這些年的生活。當知道她七八歲時父母雙亡被狠心的舅母賣給別人當養女,十四歲起就過上迎來送往的日子,不禁淚滿雙睫連連懊惱。

最後還是傅百善悄悄喚來晚膳,這對新認的兩姑侄才收了眼淚。曾綠蘿細細一想後說道:“那什麽瓦壺巷子你莫回去了,這些年我還有幾分積蓄,給你置辦個小宅子,再請人給你把戶籍挪出來,日後清清白白地做人,以前的事情就忘了吧!

幹凈的上房裏,曾香姑恍若做夢一般坐在桌子一邊,身邊的婢女榛兒喜滋滋地摸著綢緞的鋪陳笑道:“姑娘,這真是天上掉餡餅的事情,沒想到你還有這麽一門貴親,這下可好了,許媽媽再不敢欺負你了!”

曾香姑微微皺眉,“你沒聽說嗎?那位夫人只是在傅家當個教習的師傅,況且還有二十多未回來。那許媽媽是何許厲害的人呐?是本地的地頭蛇,在這廣州城裏都頗有後台呢!兩邊要是真對上了,還不知道誰輸誰贏呢?我們這般貿貿然地不回瓦壺巷子,也不知道下場怎樣,你就知道瞎樂!“

榛兒想起許媽媽的褚般手段,也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前年夏天有位姐姐相中了一個書生,把自己歷年的體己銀子全寄存在那裏,兩人約好一起到沒人認識的地方生活。結果讓許媽媽帶了幾個人在碼頭上找到了,一頓毒打後那位要逃跑的姐姐就不知道被賣到什麽更不堪的地界去了,再也沒有人見過她,而那些體己銀子全讓許媽媽私吞了。

天漸漸黑了,曾香姑望著院子裏參差的綠樹,咬牙道:“賭一把吧!回去的日子也那般難熬,我曾經聽人說廣州城前任知府老爺是傅家老爺的妻兄,現任知府不看僧面看佛面,說不得會逃得一線生機,總比年老色衰時被許媽媽賣到那般見不得人地界去的好!“

榛兒連連點頭道:“可恨那許媽媽刻薄,你這幾年一心巴結她,一點私房銀子都不敢存下,她也只不過給你一個好臉色罷了。我算看出來了,這天底下她也只是與銀子親香,那白花花的銀子才是她的親兒親女。好姐姐,你可要好好為自己打算打算!”

曾香姑雙眼晦暗難辯,要是那位新任的姑母真的能救自己於水火,就是當一當這個侄女又何妨?

顧嬤嬤聽傅百善細細講了這一日的經歷,一時也驚住了。

仔細想了一會後道:“不對呀,你曾姑姑的原籍是在番禺,你爹爹親自去她的家鄉尋訪過,那裏的裏正說他們這一支在十年前就已經陸續斷絕完了。他們曾家的人丁本來就不旺,主支旁支的全部算上也不過一二十人,這些年斷斷續續地或是病逝或是夭亡盡數沒了,很多鄉民都說是他們曾家祖墳的風水不好,妨害了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