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文櫻

劉泰安進內院時已經是第二日早上辰時了, 進門就看見妻子正指揮著一群婆子翻箱倒櫃。不由好奇問道:“還沒到換季時節,你在折騰什麽?”

崔蓮房側了頭拿手帕拭了鬢角, 揶揄道:“難為你清貴的翰林老爺還知曉換季要收拾東西這件事,真是日從西出了呀?”

劉泰安昨個回來得晚, 不知道妻子和老娘之間就清貴二字的一番交鋒,只道她在吃醋。趕緊解釋道:“原想早回的, 不是碰見個從外地剛進京的同科, 在一起略坐了一會兒而已。”

“而已?”

崔蓮房拈著他的衣襟似笑非笑地看過來, 那衣襟上面蹭了指甲大小的一塊緋紅色的胭脂,偏他今日穿了一身玉白的直綴,便顯得那塊格外的艷色。劉泰安暗暗叫苦, 情知妻子格外細心,偏一時忘了換衣服,這下怎麽說得清楚?

崔蓮房塗了絳色蔻丹的如蔥細指淺淺劃過那處, 又順著劃過肩胛、耳垂、下頷,末了輕聲掩嘴笑道:“這定是哪家的小娘子故意弄出來,讓我們兩個好吵上一架,我才不上當呢!”言語嬌俏粉面嫣然。

劉泰安心裏愛的很, 一時要溢出蜜來, 跨前一步抓住她的手私語道:“恁是哪家的小娘子也比不了你,我到現在還記得你當年偷空來看我的樣子,真是像是廟裏頭的觀音一樣, 又端莊又慈悲, 那時我就想定要將這尊菩薩請到我家裏去, 好時時照看我保佑我!”

崔蓮房伏在他懷裏,輕輕喟嘆:“當年我就是讓你這些甜言蜜語給騙了過來,不管不顧的臉面都不要了,這世上我從小到大從未做過如此大膽的事情。現在想來那時我大概是瘋了,為你瘋了!”

兩人在房裏柔情蜜意了半天,外面的婆子不敢進來,又大概真有事不敢走開,只得在門口輕咳了好幾聲以示提醒。崔蓮房面色赧然一笑,在丈夫的胳膊上輕掐了一下才走出去處理事務。

劉泰安拈了桌上一粒烏梅子放在嘴裏,隔著雕了五福捧壽菱花形的槅扇窗格望出去,就見剛剛還嬌俏的婦人出去就變了模樣,肅了一張粉臉說著些什麽,那些婆子丫頭如尊聖旨,眾星捧月般跟著她將院子中的東西搬來搬去。

含笑看了好一會後劉泰安卻依舊不明所以,等崔蓮房又進屋了才問道:“你這是在什麽呢?先前問你也不說,看你將好些冬天的皮子都拿出來晾曬了,要趕著去做大毛衣裳嗎?”

崔蓮房將手裏的茶盞放在桌上目光微閃,口裏卻嬌笑道:“你昨夜沒有回內院,不知道婆婆已經決定把我們遠哥兒放在身邊教養了!“劉泰安一時大驚,“怎麽娘都沒有跟我商量一下,就貿貿然——“

崔蓮房捂嘴笑道:“算了,看把你把嚇得,我昨天已經答應娘了。遠哥兒漸漸大了,由大學士祖父親自啟蒙真是別人求都求不來的好事。只是我身邊不免寂寞了,於是就求了婆婆許我把娘家大哥生的櫻姐接來陪我。結果婆婆仁善,二話不說就應了我!”

劉泰安心裏愧疚,伸手撫了她的鬢發道:“我知你定舍不得遠哥兒,我娘的性子我還不知嗎?莫為她掩飾了,指不定昨日怎麽為難你呢?唉,不過這樣也不能讓你大哥大嫂沒了女兒在跟前啊,還是莫把那個……叫什麽來著?櫻姐是嗎?莫把她接來,不然你大哥大嫂嘴裏不說心裏肯定不悅!”

崔蓮房瞟了他一眼,內裏仿佛有種意味難明的闌珊,“可惜遲了一步呢!今日一大早我就去信了,最多不過十天半個月櫻姐就要進京了!”

不知為什麽,劉泰安對妻子的武斷就有些莫名不舒服。

他今年已過而立之年,憑借這一甲探花的名頭在翰林院謀了一個從七品的檢討之職,雖說清貴是清貴了,可是與那些實權官宦差了不是十裏八裏。父親為了聲譽著想,也不敢對他的仕途太過幹涉,於是就造成了現在這樣不上不下的樣子。

蓮房嫁進來時溫言軟語,常常和自己唱和詩詞。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這樣溫良的人兒也漸漸變了,變得精明厲害錙銖必較,漸漸變得和那些內宅婦人一般模樣。母親不過是一個尋常的老婦人,從來都不愛那些交際應酬,蓮房卻如魚得水一般深諳此道。

像這回的事情,母親其實提了不止一回了,說想把遠哥帶到身邊撫養,劉泰安夾在中間實在難以做人,每每借機會在外逗留。誰想妻子表面答應了,轉頭就將娘家侄女接來身邊住,這不是暗地裏跟母親打擂台嗎?

兩人成親幾載,劉泰安其實明白妻子是一個極其認死理的人,說要把那個什麽櫻姐接來,那麽她一定就會接來。想到簡簡單單的家裏陡然多了一個外人,劉泰安莫名就對那位還未見面的女孩兒產生了幾許厭惡之意。

彰德與京城相距不遠,但是等崔家的文櫻姑娘坐著馬車到了榆樹胡同的劉家時,也已經是臨近七夕節了。崔蓮房親自站在門前迎接這位遠道而來的侄女,看著從外面款款而行的女孩,眼框裏的淚水一下子就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