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籠絡

京城, 萬家胡同,壽寧侯府。

世子夫人李氏帶著府裏頭的一眾丫頭婆子灑掃庭院, 又將菖蒲、艾葉插於門眉懸於堂中。並用菖蒲、艾葉、榴花、蒜頭、龍船花,制成人形或虎形, 稱為艾人、艾虎給府裏的幾個孩子佩戴,用以驅瘴除病。

正在收拾時有丫頭來稟報侯夫人從端午宮宴上回來了, 這是每年五月初五的舊例。皇帝和臣屬之間, 帝妃和命婦之間都互有各種饋贈。各方封疆大吏、地方官僚或是節度使臣往皇宮進獻禮物, 包括金銀、絲綢、布匹、牲畜、鳥獸、各地土特產以及各種奇珍異寶。而皇家的回賜常常是清水煮的八寶粽子或是一把折扇、一幅字畫什麽的。雖然禮物回賜並不對等,可是爭相往宮中進獻的人仍然有如過江之鯽。

李氏趕到澄心堂時就見張夫人坐在紅木嵌理石美人榻上,姿態閑適地看著丫頭們翻揀宮中的賞賜, 其實不過是些裝了香料的荷包和瓦罐裝的雄黃酒之類的尋常之物,可因為是皇家分派下來的就顯得格外尊貴精細些罷了。聽到聲音,張夫人轉過頭見她走得急, 額上都現了汗水,連忙喚婢女給她上了一碗溫熱的青梅茶。

將李氏喚至身邊,張夫人搖了搖手中象牙竹節柄繪了仕女簪花圖的團扇,捂著嘴小聲笑道:“今兒我在宮裏頭看了一場稀奇事, 今天還是劉惠妃主持的端午宴, 本來還好好的平常得很。卻在吃了幾盅雄黃酒後,這位娘娘就特意當著眾人面宣我至跟前,先是噓寒問暖一番, 接著又問咱家留哥和冒哥的歲數, 說是要為二皇子尋伴讀, 早幹什麽去了?她也不想想,二皇子過年後就年滿十八了,已經夠開府建衙娶妻生子了,哪裏還需什麽伴讀,真是不知所謂!”

李氏聽得心頭一跳道:“這位劉娘娘看似魯莽率直,可是能得皇上青眼看重,宮中褚般庶務盡付,宮中誰還敢小瞧了她!好多命婦私底下都議論要不是那年皇後娘娘又生下了嫡四皇子,這坤寧宮怕是早換人了!我們兩家暗地裏早就撕破了臉,她現在如此示好於我們家,不知又是何意?”

張夫人尋思了一下冷笑道:“自然是想籠絡我們家罷了,放心吧!我還沒有老糊塗,明白此中關節的厲害,當時就婉言謝絕了。只說府裏頭大的都在外面歷練求學,小的又還頑劣不堪,實不敢送進來汙娘娘的眼。那劉惠妃不死心轉頭又問起了咱們家的湉姐,不過剛起了個話頭就被打斷了,因為一直閉宮不出的皇後娘娘正正好地過來了。”

說到這裏張夫人實在撐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皇後娘娘進來後,不緩不慢地走過來,劉惠妃只得站起身子讓開主位。眾人大禮參拜後,皇後娘娘才開始慢悠悠地問劉惠妃,說你娘家不是有個侄子年方六歲嗎?和宮裏藺良媛出的皇五子年齡相當,恰好送進宮來和皇五子做個伴。你是沒看見,當時劉惠妃臉都綠了!”

李氏聞言也會意地笑了起來,皇子們雖然尊貴,可是這份尊貴也分三六九等。皇五子的母妃身份低微,聽說進宮前不過是個屠戶之女,靠了好顏色才引得皇上一顧。不想她運氣頗好,就那幾日的臨幸竟然得以生育子嗣,可即便這樣這個藺氏直到現今還不過是個從五品良媛的位分。

劉惠妃娘家的侄子劉知遠是京中出了名的神童,兩歲能識字三歲能作詩,他的父親就是當年大名鼎鼎的探花郎劉泰安,母親是河南參政之女崔蓮房。這般落地就被當成眼珠子的孩子,家裏人會舍得送進宮去當個不得寵皇子的伴讀,真是天大的笑話!

至於提起家中二房的湉姐,不過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罷了。

二皇子眼看著要選妃了,先不說兩家昔年扯不開理還亂的過節,芥蒂之深幾乎已經反目成仇。再說,熟知其中內情的當今皇上也不會讓執掌兵權的武將家閨女,嫁與將將成年的皇子。這樣簡單的事理都看不清楚,真是不知道這劉惠妃的一宮主位到底是怎麽當上的?

張夫人想到近年越發緣慳一面的皇後娘娘,暗暗嘆了一口氣。

張皇後那樣一個書卷文秀的女子,太子殤後之後就變成了一頭孤獨的母狼,將坤寧宮變成了皇宮中的一座無人敢撩其纓的堡壘,聽說就連皇上都不能輕易進去叨擾。張夫人曾見過皇後所出的四皇子,俊秀知禮靦腆文弱,七歲了,連坤寧宮的大門都沒有出過。

元和七年的這場勾心鬥角,不知悄悄改變了多少人的命運!

景仁宮裏,惠妃劉姣一進門就把炕桌上的掐絲琺瑯葫蘆花的高足茶盞掃落在地上,貼身大宮女桃子看著那些碎片心裏直道可惜,這只茶盞放在民間怕是要百金,放在宮中卻只引得貴人一顧而已。但是她素來知眼色,知道今個娘娘的火氣大,小心些不多嘴總是沒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