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鴻運

正是八月底,小院裏的各色花樹競相怒放,抱廈前面種了成片的梔子,葉片翠綠油亮,半個手掌大小的雪白花瓣俏生生掛在枝頭,在夜裏散發著幽幽濃香。角落裏植了幾株人高的芭蕉,寬大的濃綠葉子肆意伸展,整個小院透著一股勃勃的生機。

婦孺都退下了,傅滿倉實在憋不住幹脆不客氣地直接開口問道:“天下這麽大,你怎麽選了這麽偏遠的地方為官,還恰恰好搭救了我的性命,這邊發出的求救急信只怕還未到京城吧?”

鄭瑞嘗了一杯果酒後舒服地嘆了口氣,靠在竹椅上似笑非笑,挑了一邊的眉毛悠悠嘆道:“出京時我自個算了一道卦,卦象上說南方是我的福寧之地。不過,我這個人不貪功,這回救了你性命的人可不是我,只怕你做夢也想不到這個人是誰?唉,你這人的運道真是旁人不能比的,你才是真正的鴻運當頭!”

這些年,傅滿倉為著京中的生意和這位侯府公子偶爾有書信上的往來,雖說不上很熟,但是對這人的印象很復雜。這樣一個人,從小生在錦繡堆當中,卻似乎是侯府的異類。這人常常不顧身份與三教九流的人折節結交,可以說是各路朋友遍及天下。

面對著鄭瑞的賣關子,傅滿倉忍不住翻了白眼,哼,愛說不說!

鄭瑞見別人不買賬也不生氣,呵呵一笑低首道:“這事說來話長,我從小喜文厭武,二十二歲中了進士之後就不思上進,整天以遊歷的名頭到處亂走。後來家裏出了事,我小妹子突然就沒了,我才知道這世上有些事不是我不聞不問就不會發生的。所以,這個朝堂上的位置我要爭,我要搶!“

廊檐下的燈籠有燭光散漫地衍射下來,鄭瑞的嘴角緊抿,臉上籠罩著一層清冷的光輝, "每個正經入仕之人都是先翰林,後外放,再京官,最後至內閣,這是我輩讀書人最奢求的一條路,當然我也不例外。到廣州任知府雖說從七品一躍至五品是莫大的殊榮,可實非我心裏所願,實際上我一直想去文藻盛地江南道任職。”

許是月色過於美好,鄭瑞行事就不免露出昔日紈絝子弟的放浪形骸,直接拿起青花纏枝花卉紋酒壺,將壺嘴對著自己傾瀉而下。芳香的酒水飛濺在他的臉頰衣襟上,他毫不在意地胡亂抹了一把,半佝著身子低低道:“是皇上,皇上給我另指了一條路……”

鄭瑞斜乜了眼睛嘆了一口氣道:“皇上說這海貨貿易一團亂麻,各派商家相互傾軋,更有數層無良官僚盤剝,所以想叫我來理理清楚。我答應了,可我一向是個生性懶惰之人,從大嫂的口裏知道你是個理財的好手,就跟皇上一力舉薦了你。皇上就開口賞了個九品的官階專司廣州對外貿易,至於你想不想接任,全憑你的意願!”

傅滿倉先是聽得大張了嘴,頓了一頓後才出口諷道:“我能說不嗎?”

鄭瑞伸箸挾了一大口椒鹽蛇段後,呵呵笑道:“當然由不得你,但是最好還是你自願才好。想你歷事後也看出來了,即便你掙下金山銀山,一個小小的誣告,再加上官府有些人有意無意的縱容,就可讓你多年的努力化為烏有!”

這話恰好說中傅滿倉的隱憂,在牢獄之中他最擔心的不是自己,而是妻女在沒了依靠日後的生活該怎麽辦?

鄭瑞從袖中將那張薄薄的的官憑遞了過來,笑道:“這回你只受了大半月的牢獄之苦,是因為我在半路上就接到了這邊發的急信。這真是一件巧得不能再巧的巧宗,所以我才說你是鴻運當頭。若是我再晚來十天半月,或是新任知府不是我,或是新任知府為了明哲保身裝聾作啞沒為你周旋,那廣州衛的莫千戶恐怕就要出手將你生吞活剝了!”

傅滿倉眼睛一眯,明知這裹了蜂蜜的餌下是尖利的釣鉤,卻只得梗著脖子費力吞下。自家的根基還是太過薄弱了,才會這般容易受制於人,日後總有一天,總歸會有一天,萬事由自家說了算!

傅宅正廳裏,唐天全將一份大紅底漆金的禮單放在了桌上,笑道:“傅老弟,你我多年的兄弟,還望看在我的薄面上放我那妹夫一馬。真真是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只憑一時意氣就闖下如此潑天大禍。現下他已經知道錯了,特地拜托我來當個和事老,好在官府青天還了你的清白,要不然我這心裏頭怎麽過意得去?”

傅滿倉呵呵一笑道:“誰家年輕時沒犯過些許混事,我們都是一樣走過來的。唐兄千萬莫說賠罪的話語,我來廣州全賴您提攜,禮單還請兄長帶回給您那妹夫畢秀才,這回事過去就過去了,休要再提!”

唐天全聞言臉色一僵,隨即嘆了一口氣道:“哎,你還是與我生分了。這畢又庭所做之事我委實不知音信,直到後來你被抓入衛所關起來之後,我才知道些首尾。正要想辦法為你通融一二時,就聽說新來的知府大人已經將你放出來,莫非你心中對我有什麽埋怨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