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天嬌

廣州,越秀山,畢宅。

唐天嬌對著梳妝鏡用黃楊木篦子慢慢地梳著頭發,一陣哐當聲木門被猛地推開,一個身穿葛衫的人踉蹌著撲倒在床上。唐天嬌一皺眉把梳子拍在桌上,兩道描畫精致的柳眉高高豎起:“畢又庭,你又在哪裏灌了老鼠尿回來,一天到晚書也不好好正經讀,成天跟幾個酸丁在外頭拽文,你倒是混個好名聲出來,我倒還高看你一眼……”

屋子外頭的丫頭婆子似是對這樣的爭吵怒罵已經習以為常,該幹麽還是幹什麽,腳下的步子絲毫沒有停頓。

床上的男人慢慢坐直了身子,看著眼前女人那張不斷張合的紅唇,心裏頭忽地湧起一股難以抑制的燥意,壓低了聲息不耐煩道:“既然你這般嫌棄我,不如我倆和離,放了你去那傅老爺府上自薦枕席做個妾可好?聽說那傅老爺頗有家財,最妙的是多年來他膝下只得一女。你若是去生個兒子,指不定那傅老爺還會休了原配將你扶正也不稀奇呢?”

唐天嬌張大抹了香脂的櫻唇,望著眼前從來沒有還過嘴任自己吵罵的丈夫仿佛不認識一樣,半響才反應過來他說的話,一時又氣又羞臉上赤紅似血。大怒道:“我自嫁入你家從來都是恪守婦道,大門都未出過幾回,你怎可將我與那……傅老爺牽扯在一處,休要壞了人家的名聲,辱沒我的清白!”

畢又庭懶洋洋地站起身子,拿起桌上繪了八仙祝壽圖的茶壺倒了一杯水,方道:“你又心急什麽,說你心上人的不是你心疼了?我知道,當年你想嫁的人是他不是我,這幾年看他的日子越發紅火,而我沒有考中舉人,至今還是個鄉間的窮酸秀才,你是不是心頭越發的著惱?”

唐天嬌腦子一轟,昔年不顧廉恥心儀已有了家室的傅滿倉之事,一直是她內心的隱秘,除了幾個家裏人並無人知曉,丈夫又是從何處得知的?

畢又庭看她一副驚疑不定的神情,嗤笑道:“你莫猜了,年前你生辰時我舀了一支金簪想送與你個驚喜,就悄悄收在了內室的枕上。我前腳進來,你和你那個姨娘後腳就進來了,我不好出去相見,就躲在了官房後面,結果倒讓我聽了一番好話!”

唐天嬌看著坐在桌旁神情怪異吃吃低笑的丈夫,只覺一陣天眩地轉,她當然記得年前生辰時她都幹了什麽,說了什麽。

當年得知那傅老爺確實早有妻室兒女而並非是托詞之後,她狠哭了一場。唐家老太爺去世後,當家人換成了異母兄長,再容不下她在家裏蹉跎歲數了,匆忙之下只得選了這個家境尚算殷實的越秀山畢秀才。

姨娘親自來勸她,說這畢秀才少時成名,日後定然前程遠大,說不得還有誥命加身的好日子在後頭,自己這才點了頭。結果嫁娶時說好的六十六擡嫁妝變成了三十三擡,兄長唐老爺振振有詞地說了,這兩年生意不好做進項少了,家裏還有三個未嫁的姪女和兩個未娶的侄兒,只得讓她這個做姑姑的多擔待一些了。

老太爺在世時親口許諾的六十六擡嫁妝少了一半,唐天嬌又抱著姨娘大哭一場。姨娘沒得辦法,只好將歷年所存的私房化開了拼湊著給她又添了三擡嫁妝。

過了門後,畢家的公婆果然因為嫁妝數目和婚書對不上,對她頗有微詞。可是丈夫卻對她溫柔體貼言聽計從,即便是自己有時胡亂使氣,他從來都是小意賠了溫柔。唐天嬌有時也忍不住得意,看來姨娘教的那些手段果然有用,男人都是些賤骨頭,對他一時溫柔一時哭鬧,他當真就圍了自己的裙邊團團轉。

年前生辰時,她去廣州城中的銀樓想熔兩件首飾重新翻個時新花樣。正在櫃面上細細斟酌時,門外忽啦啦進來幾個女人,剛剛還未露臉的銀樓掌櫃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滿臉堆笑地把人迎了進去。

隔了道薄薄的屏風,唐天嬌一眼看到的是被幾個丫頭婆子簇擁圍了的婦人。

那婦人只穿了身顏色清爽的玉色皺綢袷衫,烏鴉似的發上卻戴了一支赤金累絲紅翡白玉蝴蝶步搖。那步搖用以赤金為底,上頭用頂好的紅翡雕了一朵酒盅大小的芍藥,花瓣纖薄自然顏色嬌妍秾麗,那花上頭卻被巧匠又雕了一只指尖大小的蝴蝶,細看之下觸須宛然猶如活物。

唐天嬌昔年在家當姑娘時也見過些好東西,知道那婦人頭上的這支步搖怕不要上百兩銀子。她自嫁到畢家後,手頭沒了進項自然不活泛,要過個生辰還只能拿了舊年的金簪來新熔,心頭一時就有些意興闌珊。

銀樓的掌櫃賣力的介紹著各色飾物,見那婦人提不起興致來也不氣惱,笑嘻嘻地從櫃後頭又取出來個匣子。匣子裏卻是一支嵌紅珊瑚貓戲蝶銀項圈,說道:“傅太太,聽聞您府上大娘子要過四歲生辰了,我們東家知道了特特親手打制了這個小物件,還請您笑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