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怨懟

張皇後醒來的時侯,殿內烏蒙蒙的一時分不清是什麽時辰,只覺得胸口鈍鈍地痛。方一動身,杏黃緞地繡了龍鳳呈祥的半邊帳幔被撩了起來,大宮女綠蘿用托碟小心奉了一杯蜜水遞過來。

散著頭發的張皇後一氣喝了,笑著問道:“方才我做了個極駭人的噩夢,好似覺得靨著了,你怎麽也不喚醒我?”話還未落音,就見綠蘿插蠟燭一般砰地跪在地上,蜜合色的宮裙在地上散開成一片瑟瑟的波紋。

帳幔被宮人全部掀開了,皇帝神情莫辯地沉了臉負手站在那裏,背後密密地跪了一地的人。

張皇後慢慢坐直了身子,先前東宮裏的血腥一幕排山倒海般湧來。應昶倒在自己懷裏時身子還是溫熱的,可他嘴邊的血怎麽也揩不盡,大顆的淚水開始無聲無息地從她的眼中滾落。

皇帝揮揮手,身後的人如潮水一般卻行卻退了出去。他嘆了口氣,上前一步摟住了張皇後開始不斷顫抖的身子,兩人結縭二十載,今日竟同遭殤子之痛, “你好生將養身子,不要多想,朕自會給你一個交代!”

張皇後緊緊攥了手裏的明紫五彩蓮花閃緞被子,強抑了自己想將皇帝一把推開的沖動。皇帝卻伸手撫在張皇後的肚腹上緩緩道:“你已有了兩個月的身孕,怎麽這般大意,那幾個給你請平安脈的太醫朕全部都打發了,日後就讓吳起兼給你診脈。”

吳起兼當了十五年的太醫院院正,他唯一的病人就是皇帝,從來都沒有給後妃診治過病痛,其中當然也包括皇後。聽了吩咐後恭敬上前,跪在地上隔了絲帕號了脈象,仔細斟酌了半天才動筆下了方子。

皇帝在坤寧宮盤桓了半天,親眼看著張皇後用了藥又吃了半碗胭脂米粥。怕初春夜來寒冷,又親手往她的被褥裏放了一個掐絲琺瑯彩連蝠紋的手爐,這才起駕回乾清宮處置政事去了。

張皇後等人全都走光了才睜開雙眼,怔怔地看著帳頂子,依然有種恍如夢中的荒誕感覺。一個孩子走了,跟腳就來了第二個孩子,中間整整間隔了二十年。這二十年裏自己做了些什麽,張皇後模糊的想著,這二十年的光景怎麽好象手中的流沙一樣,越想抓緊越發漏得飛快。

皇帝走進乾清宮養心殿時,步子邁得尤其大,後面的一眾太監要小跑才跟得上。大太監劉德一心提到了嗓子眼兒,知道皇帝面上越是淡然心中越是雷霆萬丈。也是,好好的太子爺就這麽沒了,任誰也受不了。

養心殿燈火通明,銅琺瑯太平有象桌燈前躬身候了一個人,看到皇帝進來趕緊一撩繡了大紅底雲蟒紋的曳撒跪在金磚地上,恭聲稟道:“臣錦衣衛副指揮使石揮恭請聖安!”

皇帝擡擡手,哼了一聲示意他站起來說話。

石揮躬了身子,一雙布滿血絲的眼晴不敢亂瞄,低頭回道:“臣奉命追查東宮印信遺失一案,據證這三個月裏與太子殿下有密切接觸的有三十九人,與劉閣老府鄭氏有密切接觸的有十一人。臣十日裏總共走了三州九縣,這五十余人的身家背景臣俱已寫明,有可疑之處也盡皆查清,恭請聖覽!”

劉德一接過厚厚的一疊折子,雙手小心奉上。皇帝拿過後慢慢地翻看著。殿中剔紅束腰高幾上放了一只八寶魚雙蝠雙壽紫銅熏爐,氣味辛濃的甘崧香裊裊襲來,石揮卻覺得心頭憋悶。他低著頭微躬著腰,汗水密密地沁著後頸衣領,一時癢得讓人難受至極。

錦衣衛是朝庭一股超然存在,直接受命於皇帝。鐵蹄所至可讓百姓駭色小兒止啼,就是見到朝中一品大員也毫不懼色。石揮任副指揮使已經三年有余,可是在皇帝面前應對時從不敢大意。這位皇帝行事貫不動聲色,一動的話定是雷霆萬鈞泰山壓頂。

皇帝慢慢翻閱完手中的折子,手指在紫檀木的書案上磕了幾下後說話了,語氣是一貫地溫和沉靜:“想你也聽說了,太子昨兒沒了。”石揮背脊上冷不丁地就起了白毛汗,東宮的事情他自有途徑知道。可要是放在別處這就是窺探皇庭的重罪,他膝蓋一彎重重地跪在地上。

皇帝起身繞過書案,帶了翡翠玉扳指的手輕輕拍了拍石揮的肩頭,“朕只看重你的忠心,這次的差事就辦得很好!”

石揮眼角的淚水和背上的汗水一起歡快地淌了下來,心情激奮得一時無以言表。額頭緊緊地貼在織了大朵繁麗花枝圖案的哈密國喀什地毯上,泣聲道:“臣自當鞠躬盡瘁,肝腦塗地以報聖恩!”

皇帝點點頭,說道:“還交你個差事,東宮現下總共關了三十四名太監宮女,朕不信慎刑司。你去審,不拘用什麽法子,結果出來了直接報予朕!”

石揮重重磕了頭,復又小心地問道:“審完後這些人怎麽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