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31

秋天來的時候,我發起了燒,而且常常是渾身發冷。

起初以為是感冒,於是不停地吃藥,吃了好長時間,還是燒。蘇小染催我,去醫院檢查吧,別光自己亂吃了。

沒事沒事,我說,你想我“一夜三次郎”哪裏能有事?

到這時,我仍然在開玩笑。

蘇小染準備出去上班了,她說,在家裏太郁悶了,再說,我們把錢也花光了,我和你一起掙錢吧,我們買房子,不讓你這麽累了,錢再多了,我們自己開公司,呵,我當老板娘,開夫妻店,好不好?

當然好。

我和表哥借了二十萬塊錢,給蘇小染開了一個時裝專賣店。她喜歡穿衣服,而且很有自己的品位,再說,她早就想開個高級女裝店,而且,可以找高級時裝師給定做。

她忙了起來,先是裝修門店,再是去廣州上海進了幾趟貨,把一些國外的品牌放進了她的店裏,看她這樣的忙,我心裏很為她高興。

這時,沒想到表哥出了事。

喝醉了酒,中了風,三個小時人就沒了。我趕到醫院裏,表嫂發瘋地往上撲著,表哥十八歲的兒子站在旁邊,蘇小染使勁地握著我的手,表哥不過四十歲啊,現在,過力死的中年人太多了!

表哥的葬禮全是我親手操辦,這個疼我愛我的親人離我而去了,從此,這世上我只有蘇小染一個親人了。

表哥去世太匆忙,好多事情沒有來得及說,他所有的財產成了一筆糊塗賬,而幾天之間,卻又冒出好幾個女人來,她們都說是表哥的情人,而且有的還帶著孩子。

可想而知表嫂的心情,難過和絕望,悲憤和難言……她和兒子在忙著整理那些財產,表哥屍骨未寒,家已經散了。

我發著燒幫著忙,表嫂說了一句,你那裏還欠我們的錢嗎?

這句話,讓我一下子心寒了。說到底,我也外人啊。

一個月之後,我把能幫的忙全忙完了,表嫂一家回了北京,從此,與我聯系甚少。

表哥曾經帶給我的一切,刹那間煙消雲散。

蘇小染一定讓我去檢查身體,表哥的死嚇壞了她。

我總是笑著說,我沒事的,你放心吧。

而她忙著自己的店,生意非常火。她說了,等有了錢,先給你買個車。看你天天擠公交車打出租,心疼,如果不是因為我,你哪裏會這樣啊。

好,我說,我就等著你包我了,你有了錢,我就負責花錢。而且,我只負責做你的夫君,白天甜言蜜語,晚上把你伺候好。我摟過她說,到時花錢花到我手累得慌,做愛做得你腰累得慌!

每到這時候,蘇小染就說我是流氓。她越來越素白的時候,我卻越來越喜歡和她開玩笑了。

是,我也這麽想,角色要學會轉換,從前是你養我,以後,我準備養你了。我嬉皮笑臉地說,我就想當小白臉。

她打著我,黏著我,然後再囑咐我,去醫院看看,老發燒老惡心哪裏行。

也許是胃炎呢,我說,我有老胃病,好多年了,胃病也是惡心,早晨起來就惡心呢。

我的確沒拿著自己當回事,這麽年輕,能有什麽事?

陽光很好的秋日,我去了醫院。

醫生聽了我的情況,然後說,你得詳細查查了。

那時,我仍然沒有想到事情有多嚴重,也許我這一年是真的太累了,心力交瘁,所以,難免身體有些虛弱,查查也不是壞事。

B超、肝功、驗血……整整一天,我都在醫院裏,中間蘇小染來了一個電話,她說,有個明星要從她那裏定一套衣服,中午不回來了。

好,我說,你忙吧,我也忙。

你在哪裏?

我沒有說在醫院,我說,我在工地呢,正在看工人們裝修房子,做監督呢。

第二天,我去醫院拿結果。

尿毒症。

是的,尿毒症。

我呆呆地看著那三個字,好像覺得這世界和我開玩笑呢。

怎麽可能呢?

我笑了笑,覺得面部表情特別麻木,好像不是自己在笑。醫院裏仍然是川流不息的人群,有人捧著鮮花來看病人,有人在走廊裏痛苦地呻吟,還有人在擔架上瘋狂地叫著,疼死了疼死了——是一個剛出車禍的人,血一滴一滴地落著……可這一切,與我無關了。

我走出醫院,看到外面明晃晃的太陽,忽然覺得這世界不是自己的了,是啊,我還有多少時間可以看到這明晃晃的太陽?從前沒有覺得秋天有多美,現在,我覺得秋天真的很美,美得那樣凋零。

蹲在南京的馬路牙子上,我開始數腳下的幾只螞蟻。有人說,螞蟻是最討厭孤獨動物,如果它一個人待著,即使有充足的食物,也會寂寞而死。

而我就會是其中一只螞蟻了。

我要選擇一個人寂寞地來,寂寞地去了。

我不能連累蘇小染,我們沒有多少錢,何況,我病入膏肓,她還那麽年輕,還那麽美,怎麽可以拴在我這樣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