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2

在我陶醉在蘇小染的身體裏時,我接到一個電話。

是馬修的妻子打給我的。

救救我們。這個聲音聽起來分外無助。

嫂子,怎麽了?我焦急地問著。

孩子,孩子得了白血病!我實在沒有辦法,我是瞞著他給你打的電話,找了好多人才找到的你,再找不到你,孩子就死了,我想,他是不願意讓我給你打這個電話的,可是,我寧可讓他罵也要找你,你快救我們吧!

別著急,嫂子,我說,我馬上過來。

我和蘇小染說去辦一些事情,然後急匆匆地去了水鄉小鎮,我帶了很多錢,卡裏的那些錢,給孩子治病應該夠了。

她在橋頭邊等我,看見我,眼淚就掉下來了,沈丹青,我知道你會來的,你那麽善良,我知道你會來的。

別說了,我打斷她,孩子在哪裏?馬修呢?

孩子在省城的醫院裏,我回來是等你,馬修在家裏,他一個眼睛不方便的人,能去哪裏?也幫不上忙。

給你,三十萬,用著,不夠我再給。我把錢交給馬修的妻子時,心裏居然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這也許是上天給我一個機會,我竟然無限的感激,雖然我不願意孩子得病,可是,沒有這個機會,我這一輩子都沒有機會讓我的負疚感少一些了。

我決定去看看馬修。

即使他把我打出來,我還是決定去看一眼他。

在水鄉的天井裏,我看到了我的好友、被我刺瞎眼睛的馬修,呆呆地坐在天井裏,目光呆滯,他穿著一個露著窟窿的大背心,一雙破拖鞋,大褲衩子,手裏有一把蒲扇,聽到動靜他問,誰?

是誰?

我靜靜地站在他對面,看著這個胡子拉楂滿面滄桑的男人,忽然就抽泣起來,我開始是小聲哭,後來,越哭越厲害,到最後,簡直是號啕了。這個時候,也許應該哭的是他,可我卻這樣地哭著。天井裏晾著一串一串的雪裏紅,有人在外面拉著淒涼的二胡,這小橋流水的日子看似平靜,實則充滿了動蕩和不安,如果人生可以改寫,如果倒退幾年,怎麽會是這樣的情景?

沈丹青。馬修叫我。

哥。我叫他。

沈丹青,他還叫我。

哥——我哽咽著,他伸出手來,我一步上去,抓住他的手,哥——我看到,有兩滴清淚從馬修的眼睛裏流了出來,來,陪哥喝點酒。

那天,我們究竟喝了多少酒,沒有人記得了,我們說著好多往事,甚至說到寶莉,說到那個不知下落的女子,馬修說,沈丹青,哥知道你喜歡她,你是真喜歡她,我都知道,可惜,差了一步。

哥是因為虛榮才喜歡的她,她漂亮大氣,她妖嬈美麗,讓她愛上可以滿足虛榮心,其實,你不了解我,我喜歡的人是誰?是我,是我自己!我總認為,喜歡自己是最安全的,因為你不可能辜負了你自個兒!喜歡錢也是最安全的,它可以給你踏實感覺,所以那陣我拼命賣畫掙錢,可現在我一無所有了,我不能畫畫了,我也掙不來錢了,如果不是孩子,我覺得活著都沒有意思。

馬修,我說,要活著,好好地活著,我聽說國外有一種特別先進的治療眼睛的方法,可以讓失明的眼睛通過手術有微薄的視力,我去打聽,盡我所能給你治,你別擔心錢,錢,我會掙的。

馬修拍了拍我的肩,兄弟,多謝了,我已經習慣了盲人的世界,就這樣吧,原來,在黑暗中竟會感覺到很安全。

我沒說他妻子打電話給我的事。他在我臨走時說,兄弟,謝謝你。

我回過頭去,看到他坐在那盤花生米前面,目視前方。我哽咽著說,我還會再來的,你放心。

馬修的原諒讓我很寬慰,以他的個性,根本不可能原諒我,但生活的折磨和壓迫讓他低了頭。一切堅強的人在生活面前無能為力時才會低頭,除非他死,除非他真的一切都不要了。

一個月後,馬修的兒子換了骨髓,我又給了他們十萬塊,以保證換骨髓之後的藥物費用。馬修的妻子給我親手染了好多蠟染的布,她說,難得有這樣善良的人,你的大恩大德一輩子也報不清。我聽了之後很羞愧,臉紅著收下布,把這些布交給了蘇小染。蘇小染說,好看,可以掛在家裏當墻掛。

我和蘇小染求了婚,她再次拒絕了我。

為什麽?我說,那天晚上已經說好了啊。

嘻嘻,她把腿搭在我的腿上,我說話不算數的,你不要輕易相信,我不會嫁給你的,嫁給一個人男人,死活賴在他的身上,你說,多無聊,我已經不相信愛情這回事,而且,不相信男人了。

可你得相信我,我很嚴肅地說。

不,她吃一粒木糖醇,然後遞給我一粒,你也一樣,你不是男人嗎?男人都一樣。

何況,你愛的不是我,你愛的是另一個女人,她叫寶莉,對嗎?我聽你在夢中喊過她的名字?你們是不是特別好特別纏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