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嘉芙如今大腹便便,行動不便, 晚上睡覺, 本就睡的不好, 何況這兩夜, 裴右安又不在身邊,更是難以入眠。這夜睡睡醒醒,四更不到, 便再也睡不著了, 心中記掛著他,卻不知他城中之事進展如何了, 正在床上輾轉反側, 忽然聽到門外傳來咯吱咯吱踏雪而來的腳步之聲, 立刻辨出是他, 果然,下一刻便聽到他在門外輕喚自己的聲音, 心中歡喜,坐了起來,披衣扶著肚子爬下床, 趿鞋去為他開門。

裴右安在門外跺了跺靴履上沾著的積雪,才打起門簾彎腰入內, 懷中便多了具香暖的柔軟身子,嘉芙不顧他滿身寒氣, 撲到了他的懷中, 抱住了他, 仿似兩人已經分開許久似的。

裴右安心中一暖,卻怕自己冷著了她,說:“我身上冷,你快躺回去。”

嘉芙搖頭,松開了他,幫他脫了外衣,拉到爐子前,按他坐了下去,裴右安抱她坐到自己膝上,問她這兩天飲食睡覺,嘉芙說自己都好,又問他經過,裴右安簡單和她說了下,半句不提自己殺人鎮場,只道:“胡良才已被我暫時軟禁了。事急從權,駐軍絕不可調離,不得已如此為之。昨夜初布防完畢,我便具信報送隴右節度使唐老大人了,請老大人火速派人來此主事。”

隴右節度使唐老大人與衛國公裴顯的父親是同輩,衛國公早年尊他為叔父,裴右安則呼他叔祖。少帝承寧元年,順安王攝政時,唐老將軍告老歸鄉,數年後,順安王登基上位,隨著董承昴等一批朝廷舊將貶的貶,走的走,西北竟一時無人,順安王又將當時已經六十多歲的老將軍請出了山,老將軍雖對順安王謀朝篡位心懷不滿,卻不忍邊境百姓遭受荼毒,遂領了隴右節度使一職,坐鎮直到如今,已年近古稀,依舊未卸戰甲。

數月之前,老大人與裴右安有過一次書信往來,字裏行間,流露出再次解甲之意,對裴右安的遭遇變故,亦撫慰了一番,信中最後說,他知胡良才乃一猛將,從前也為朝廷立過功勞,但剛愎自用,好大喜功,擔心他日後貪功冒進,萬一用兵不當,將置民於水火,諄諄叮囑裴右安,如今雖為白身,卻還須時刻牢記其父衛國公當年守這一方黃土的沙場英魂,若有危急,可便宜行事,一切當以大局為重。

裴右安說的輕描淡寫,嘉芙卻依舊聽的心驚動魄。但只要是他做的事,不管做了什麽,哪怕是殺頭的事,在嘉芙的眼中,也全都是對的。她除了崇拜,還是崇拜。

她鉆進他的懷裏,裴右安反摟著她,兩人溫存了片刻,嘉芙想起他昨夜必定一夜沒睡,此刻應當又餓又累,要去給他叫飯食,好讓他吃了早些補睡。

裴右安說自己出去,仿佛想了起來,又道了一句:“崔銀水來了,被我關在了大門外頭。等下你吩咐一聲丫頭,給他包點熱食叫他拿了立刻走,不要留下他!”

嘉芙一愣,沒想到崔銀水這個李元貴跟前最得臉面的宮中小太監,怎麽會在這時突然現身於此,便問事由。

“說是來伺候你的。”裴右安淡淡地道。

嘉芙又問了幾句,得知崔銀水獨自一人,思忖了下。

她自然無須崔銀水的伺候,但這個太監的到來,必定是皇帝的意思。雖然不知道皇帝此舉究竟是何意圖,人既然來了,外面這麽冰天雪地,想到這小太監從前對自己也算客氣,還幫過她的忙,心中不忍,便道:“他自己未必也樂意來這種地方,想是奉命行事而已,外頭這麽冷,無論如何,先叫他進來暖暖身子吧,留不留,我聽你的。你想必也累了,先躺躺,等下飯食好了,我叫你。”

裴右安見她要穿衣出去了,急忙抱了回來,放在床上:“你就是心軟。罷了,讓他先進來取暖也好。只要不要留下他。”

天亮了。

他已經兩夜沒有合眼,吃了些東西,洗了個澡,被嘉芙催著躺下去睡覺,他卻要她陪著睡,兩人睡了才不過一兩個時辰,城中就趕來了人,說新收到消息,發現胡人原本發往劍門關的前鋒騎兵折道,似往邊境而來,李睿等人急請裴右安前去議事。

裴右安醒來,立刻起身。嘉芙默默服侍他穿了衣裳,送他出去,靠在門口,望著他離去的背影。

裴右安走了幾步,忽又返身回來,在她耳畔低聲道:“我會盡快回來,陪你一道,生出咱們的孩兒。”

他用力地抱了抱她,隨即快步而去,身影漸漸消失在了視線之中。

嘉芙慢慢地回了屋,坐在那裏,忽然想起崔銀水,問了聲。檀香道:“早上不是叫他進來烤火了嗎?他自己不進,就啃了幾口饅頭,這會兒還跪在大門外呢。”

嘉芙蹙了蹙眉,叫檀香去把人叫進來,沒片刻,見那崔銀水來了,一張臉凍的猶如被霜打過的蘿蔔,白裏泛青,眉毛頭發上結了層冰霜,兩個膝蓋褲腿上沾滿冰雪,瞧著寒氣已經透進裏頭,整個人瑟瑟發抖,進了屋,看見嘉芙,手足關節僵硬,一時竟跪不下去,整個人直挺挺地趴在了地上,仿佛一條冰棍,連舌頭似也凍住,話都說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