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裴右安的目光驀然凝住了。

“右安,此事, 今生今世, 朕原本是不欲叫你得知的, 只是如今情勢不同, 朕思前想後,想著還是叫你知曉為好,免得你我父子誤會加深, 心結難解, 故今夜將你喚來……”

“你母裴文璟,你父乃是朕, 此千真萬確。你要信朕。”

蕭列話音落下, 屋裏便陷入了死靜。

良久, 裴右安便只望著對面那人, 身影一動不動,也不曾開口。

“萬歲怕是醉酒未醒。罪臣告退。”

他突然說道, 唇角緊抿,隨即掉頭,轉身大步要去。

蕭列一個箭步上前, 按住了門。

“右安!你聽朕說!朕和你母青梅竹馬,此事, 前次和你在此相遇之時,朕也講過。她蕙質蘭心, 才勘詠絮, 朕愛她至深, 曾自誓,倘這輩子有幸能娶她為妻,此生必獨對她一人。那年朕十七,她十五,行了及笄之禮,朕正要向父皇提親,恰關外胡人來犯,朕那時少年血性,一心建功,想立了功勛,回來再提親也是不遲,便請命隨裴老將軍赴關外作戰,那時衛國公也在軍中,與朕並肩作戰,二人同袍,情同兄弟。那仗打的異常艱難,為奪河套,胡人傾巢而出,出動三十萬騎兵,陸續打了一年多,因天降大雪,胡人糧草不繼,方退了回去,那時朕人在關外,突得知消息,父皇病重,朕的長兄太子向父皇提親,父皇做主,賜婚了他和你母,父皇許也知自己時日不久,考慮國不可無母,賜婚不久,太子便大婚,待朕不顧一切趕回之際,她已成人婦,父皇也撒手賓天,臨終之前,封朕為雲中王,為朕亦安排了婚事,指了大族之女……”

蕭列停了下來,神色黯然,目光落向桌上的那尊蓮台。

燈火昏暗,香頭煙柱緩緩升空,如絲如縷,在蓮位前凝成了一團糾纏的白霧,又慢慢散開,消失不見。

“父皇駕崩不久,朕便去了雲南,從此再沒見過你母之面,本以為今生再不得見了,後來,卻聽聞京中時疫泛濫,你母也不幸染病,被獨自送到了此處養病,性命垂危,朕得知消息,焦心如焚,帶了土人之藥,從雲南潛來此處,暗伴她半年,她病好後,朕不得不走,卻萬萬沒有想到,她隨後就生下了你……”

蕭列長長地呼了一口氣,望向始終神色緊繃,更是一語不發的裴右安。

“右安,朕知你一時必定難以接受此事,只怪造化弄人。你可還記得你十六歲那年,朕將你從死人堆裏找出時的一幕?朕那時欣喜若狂,唯一所想,便是上天終究還是厚待了朕。文璟雖去了,卻為朕留了你這一點骨血,朕要好好待你,有你在朕身邊,便如同你母……”

“我問你,我姑母,她既然不是染疫而死,她是如何死的?”

裴右安突然打斷了他,問。

蕭列黯然更甚。

“當時朕亦不在她身邊。你祖母去世之前,朕曾去見她,聽你祖母之言,你出世後,她出血不止……”

他的聲音微微顫抖,停了下來。

“血崩而死?”

裴右安眼底慢慢地繃出了幾縷血絲,咬牙道。

蕭列凝視著面龐仿似也微微扭曲的裴右安,眼底漸漸泛出一層淚光。

“你母不幸過世後,你就被你舅父抱養。朕知道有你之時,當時你已是衛國公府長子了,朕再也沒法將你接到身邊,只能暗中關注於你。右安,你的容貌,和你母親極是相像,你的才情也是出自於她。你不知道,當年你還是個少年之時,名滿京城,朕雖不能靠近於你,但心中卻是何等驕傲,又何等遺憾。朕極是羨慕你的舅父,能得你朝夕相對,對你言傳身教……”

“我再問你。當初是她心甘情願,還是你強迫於她?”

裴右安再次出聲,打斷了蕭列。

蕭列對上裴右安投來的兩道目光,沉默了許久,轉頭,再次望向那面蓮位。

“你為何不說話?”

裴右安面龐神色漸漸冰冷。

“右安……”蕭列閉了閉目。

“朕不敢褻瀆你母芳魂……一切都是朕的過錯。那夜是朕越了大防……”

“那是因你沒有資格再褻瀆於她!”裴右安驀地厲聲說道。

蕭列一愣,隨即目露焦色:“右安,你聽朕解釋!朕當初來時,全無半點旁念,只一心盼上天可憐,能叫她病體痊愈,只是那夜,分別在即,朕一時……”

他停下。

“所以你便以情之由而越大防?你任性之時,可曾替我姑姑想過半分?她一個女子,以她當時心境,如何強行拒絕於你?莫說是你迫她在先,即便她被你感動,心甘情願,你若真如你所言珍愛於她,明知此為不當之舉,你又怎忍心如此待她?”

“人之所以為人,乃是知敬畏,知羞恥,知克制。否則,和禽獸又有何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