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禦書房中, 蕭列深夜不眠, 盯著面前那封火烤過後方顯出字影的密信,神色凝然, 許久,遞給一旁的李元貴:“燒了吧, 傳朕話, 暫時什麽都不必做, 等朕後命。”

李元貴應是, 接了信, 走到殿角的一只博山爐前,掀開蓋頂。

皇帝在登基之始,便暗派了錦衣衛密探, 潛到少帝最有可能匿跡的南方沿海,暗中追查下落。金面龍王所在的金龍島, 自然也在皇帝的視線之內。只是金龍島位置隱秘, 金面龍王組織嚴密,不隨意招收外人, 更無法登島一窺究竟。也是到了一年之後,才終於混入一個資歷極深的密探,成為龍王島外圍的低層水手, 留心刺探龍王部眾,漸漸疑心龍王便是當年的董承昴, 但因無法靠近, 也不敢肯定, 直到此次倭寇來襲,金龍島全員出動,此人奮勇爭先,得以登上龍王所在的大船,暗中刺探,半個月間,終於讓他探了到了些消息。

密信奏稱,龍王指揮海戰之時,進退旗號,極有當年衛國公之風,愈發確定他的身份,且同船有個少年,曾遠觀過數次,龍王對其態度恭敬,但觀少年舉止,卻似主非主,非仆非仆,年歲與當年失蹤的少帝相當,身份可疑。

李元貴將紙投入了爐中,伴著一陣挾了黑煙的竄起的火苗,紙張在香料裏化為了灰燼。

“萬歲,三更鼓都過了,萬歲連日操勞,當歇息了。”

李元貴回來,勸道。

蕭列捏了捏眉心,從案幾後起了身。

“可要召貴妃侍寢?”

蕭列擺了擺手,正待離開,一個宮人躬身入內,說太子求見。

蕭列微微一怔:“何事?”

“奴婢不知。太子只說有要事急稟,此刻人便在殿外候著。”

“宣進來吧。”

伴著一陣腳步聲,蕭胤棠快步而入,行叩拜禮後,他起身,看了眼李元貴。

李元貴向他躬了一身,退出書房。

“如此晚了,你還來見朕,何事?”蕭列坐了回去,神色淡淡。

從太子妃那回出了那事之後,蕭列對著兒子,臉色便是一直如此。

蕭胤棠神色恭敬,眼底眸光卻微微閃爍,似正在極力壓抑此刻心情:“兒臣知父皇為國事勞心費力,今夜如此晚了,本不該再來攪擾,只是此事關系重大,不敢拖延半分。父皇可還記得當年命兒臣尋訪少帝蕭彧下落之事?當初兒臣去往泉州,雖無果而返,但始終不敢忘記父皇之事,留了個名叫劉義的親隨,辦事周到,在那裏暗中查訪,皇天不負有心人,這回終於叫兒臣查到了些消息!”

他說完,望了眼皇帝,見他神色不動,又道:“父皇當也知道南方海上,那個人稱金面龍王的大盜。便在近日,劉義查到了消息,這個金面龍王,極有可能就是當年天禧朝的董承昴!”

蕭胤棠看著皇帝,見皇帝依舊無多表情,遲疑了下,復又道:“父皇,此人若真是董承昴,因順安逆王無道,流落為匪,這數年間,兒臣聽聞他也未曾為害沿海民眾,便也罷了,但這個董承昴,他極有可能隱匿了當年的少帝!”

他再壓抑不住內心的激動,聲音也高了幾分:“父皇,據劉義的消息,這個金面龍王的身邊,有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無名無姓,身份可疑,人都稱他小公子,兒臣猜測,這個小公子,極有可能便是蕭彧!父皇你想,這董承昴曾是衛國公的舊部,衛國公與天禧一朝淵源不淺,董承昴流落為寇,將蕭彧藏匿於海上,以待時機,東山再起,豈不順理成章?”

皇帝微微眯了眯眼,不置可否。

蕭胤棠頓了一下。

“且兒臣還有一慮!不知當講不當講。”

“講。”皇帝注視著他。

“我知父皇一向信任裴右安,兒臣也絕無誣他之念,只是想提醒父皇,裴右安此人,隱忍深沉,非一般人能及。董承昴和他素有淵源,他與蕭彧早年又是師生關系,如今蕭彧真若還活在世上,父皇恐怕不得不防裴右安,免得日後萬一生出事端!”

皇帝注視著蕭胤棠,一語不發,若有所思。

蕭胤棠漸漸覺得,皇帝的反應極是反常。

他太鎮定了,鎮定的令人感到奇怪。

從蕭列還是雲中王,打著復擁蕭彧為帝的旗號起事的第一天起,雖然蕭列從未在他這個做兒子的面前提過一字,蕭胤棠也知道,自己的父親,應該不會真的存了這樣的念頭。

皇帝這把龍椅,只有有機會,天下何人不想坐上?

他之所以打這樣的旗號,只是為了讓天下歸心,速速成事。

少帝極有可能已經死去,即便真還活著,也淪落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孤家寡人的一個少年,哪怕還有少數人願意擁他,他也只是活成了一個象征罷了,在真正掌握天下的強者面前,他完全不可能掀出真正意義的水花。被找到,繼而消失,這就是他最合理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