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離年底只剩幾天了。這日,嘉芙隨母親一道,到了甄家的船塢。

這裏不僅是建造或修理船只的船廠,還有一大片的棚戶。甄家厚道,祖上起就在這裏給為甄家跑海的窮苦水手和船工搭屋,讓他們上岸後好有個落腳的地方,後來那些人娶妻成家,人丁漸漸繁衍,棚戶也越來越多,到嘉芙父親時,這裏已經有百來戶人居住了。三年前,那些隨父親一道出海沒有歸來的水手船工的家眷,如今也依然被收留在這裏,寡婦們就靠在船塢裏做零工度日,雖日子艱難,但至少,頭頂還有片屋瓦能夠遮擋風雨,也能養活自己和孩子。這幾年,每年到了年底,孟夫人都會親自來這裏給孤兒寡婦們分送米肉,每家再派兩吊錢,好讓他們也能過年。

嘉芙年年都陪母親同來,今年也來了。探望完孤兒寡母,出船塢的時候,忽然想起幾個月前那夜裏被自己遇到後帶回來治病的少年,不知道後來救活了沒有,於是停了腳步,問了句近旁的一個船塢管事。

那管事起先沒想起來,實在是裏頭做雜事的人太多了,片刻後,才拍了下腦袋,道:“想起來了!張管家那回叫人送來的那個小子!已經救回了,病也好了。如今就在船塢裏幹活兒。我把他喚來,讓他給小娘子磕個頭?”

嘉芙道:“救回了就好。我是剛才忽然想起來,就問了一句。不必特意叫他過來了。”

管事笑道:“小娘子善心,竟還記得他。也是那小子運氣好,當時遇到了小娘子你,才活活撿了條命,要是金家那樣的,如今早不知道葬身哪條魚腹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嘉芙被這一句“葬身魚腹”給觸動了心事,想起父親,心情便低落了下去。管事話說出了口,也立刻意識到失言,“啪”的用力扇了下自己的嘴巴,慌忙躬身賠罪:“怪我胡說八道。小娘子勿怪。”

嘉芙知他也是無心,略略笑了笑,轉頭見母親一行人已到了船塢門口,正轉頭張望著自己,便提裙快步走了過去。

船塢靠港,海風向來疾勁,口子這裏更是吃風。就在嘉芙經過路旁一片用來固定圓木堆的排架時,一陣風嗚嗚地刮了過來。

排架立在這裏年長日久,接頭處的繩索風吹雨打,已是腐了,卻沒及時更換,勁風一吹,架子咯吱咯吱晃動,繩索忽然炸裂開來,一排堆的比嘉芙個頭還要高的圓木,嘩啦嘩啦地滾落下來,朝著嘉芙湧了過來。

圓木是前幾日剛運來待用的,還沒來得及拖走,不是很粗,只有碗口的直徑。但即便如此,這麽多的圓木一齊湧下來,若被壓在了下面,後果也是不堪設想。

嘉芙正低頭看著路,起先沒留意邊上的動靜,等發覺到情況不對,也反應不過來了,就那麽定在了原地。

孟夫人站在船塢大門口,一邊和張大幾人說著話,一邊等著女兒上來,突然聽到身後起了一陣異響,扭頭看去,魂飛魄散,張大等人也發覺了,反應了過來,立即沖了過來,卻已趕不及了,眼看嘉芙就要被那成堆塌下的木頭給砸到了,就在千鈞一發之際,斜旁裏忽然奔出來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疾步如飛,身影快的如同一道閃電,轉眼便沖到了嘉芙的身邊,勘勘就在第一根圓木滾到嘉芙腳邊之前,一把抄住了她的腰肢,帶著她往側旁閃去。兩人一起撲到了地上。

張大等人趕到了近前,固定圓木的固定圓木,救人的救人,船塢口亂成了一團。

孟夫人嚇的臉色慘白,奔到近前,分開人群,見方才那少年趴在地上,將自己女兒緊緊地護在身下,慌忙撲了過來,道:“阿芙!阿芙!你可還好?你可還好?你不要嚇娘啊!”

這少年動作是如此的快,以致於嘉芙竟然有些頭暈目眩,被他撲在身下,此刻才回過神來,聽到母親的聲音,睜開眼睛顫聲道:“娘,我還好……我沒事……”

那少年從她身上迅速爬了起來,擠出了人堆。孟夫人和張大替嘉芙懸著心,起先也沒多留意他,只攙著嘉芙從地上起來,見她除了衣裙上沾抹了些地上的汙泥,一張臉嚇的變成慘白顏色之外,身上其余確實沒有受傷,這才松了口氣。

孟夫人驚魂未定,摟著嘉芙,不知道念了多少聲佛,聽張大呵斥著船塢管事疏於防範,忽然想起方才救了女兒的那少年,看了過去,見他越走越遠,忙叫人扶著嘉芙先上馬車歇著,自己走了過去,叫住了那少年,看了一眼,衣衫襤褸,大冬天的,腳上也只一雙破了洞的草鞋,臉上沾滿泥灰,但細看,容貌卻生的很是俊秀,也不嫌他臟,捉住了他手,道:“好孩子,今日多虧了有你!你叫什麽名字?是哪戶的孩子?”

張大趕了上來,看這少年,總覺有些面熟,一時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但他既在這裏現身,自然是在自家船塢裏做事的,見這少年不吭聲,於是轉向船塢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