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出門行船在外,向來有個規矩,輕易不帶不明來歷的半道之人,何況這幾人,雖都做普通商旅的打扮,但個個孔武,那個被稱為“公子”的男子,更是昂藏鷹顧。張大是甄家的親戚,又管事多年,本就謹慎,船上還有主母,怎會輕易放人上來,正要出言婉拒,方才喊話那人又道:“放心!我們是去鎮南門做生意的,不是一回兩回了,須盡快到,實在是沒了船,怕路上耽擱,見你家的應是條快船,故懇請順道捎載一程。大家出門在外,難免遇到難處,相互救濟,也是給自己日後的方便!”說著,朝船頭丟上了一只五兩的銀錠。

鎮南門是泉州最為繁華的地段之一。張大聽他語氣誠懇,講的也是在理,又問了幾句和鎮南門生意有關之事,那人一一回答,沒半點錯處,聽著確實像熟悉的人,遲疑了下,讓稍等,來問孟夫人的意思。

岸上,蕭胤棠的注意力似乎終於從那官船轉到了甲板上。兩道目光掃了過來,就在他勘勘看到自己之前,嘉芙猛地掉頭,幾步就奔進了艙房。實在是太過倉皇,腳下沒留神,被裙裾一絆,打了個趔趄,險些撲倒在地,勘勘一只手抓住了艙門,這才穩住身子,才站定,立刻朝自己母親拼命搖頭。

孟夫人發覺女兒臉色陡然變的蒼白,急忙撇下張大過來。

“娘,不要載那些人!我不喜歡外人上船!”

孟夫人見女兒情緒似乎不對,十分擔心,哪裏還顧得了別的,忙對張大道:“還是不要多事為好。”

張大應了,回到船頭,將方才對方丟來的銀錠投了回去,笑道:“對不住了諸位,我們雖去泉州,但中途要停經幾個地方,至少也要數日,怕耽誤了諸位的行程,還請另外搭船為好。”

那喊話之人面露不快,道:“再加你錢就是了!”

張大忙躬身,陪笑:“實在是對不住。因船上還有女眷,也不便再讓外人上船。”說完,喝令水手揚帆起槳。

那人目露微微怒色,雙腳一踮,人就躍上了船頭,一把抓住張大的衣襟,道:“問東問西,和你費了這許多口舌,最後又說不載,莫非你是拿我們尋開心不成?”

甄耀庭人還沒進艙,正在甲板上晃著,忽然看見船頭起了動靜,有人強行登船,還抓住了張大衣襟,立刻沖了上來,道:“快放開我張叔!哪裏來的狂徒,竟敢在我甄家船上撒野?”還沒來得及動手,被那人不過一推,腳下就站不穩腳,噔噔噔不住後退,一連退了六七步,這才一屁股坐在了甲板上。下人見家中小爺被人推倒在地,紛紛圍了過來。

甄耀庭勃然大怒,從地上爬了起來,命人操起家夥一起再上。

張大吃了一驚,知道今天遇到了不講理的。但這裏是福建地界了,離泉州也就幾天的路,並不慌,只道:“爺您息怒!出門在外,誰不會遇到個難處,當行方便,我們自然會行。只是方才我也說了,實在不便。我們東家向來不會多事,但事情自己來了,也是不怕,州府衙門,我們也是時常出入……”

“罷了!下來吧!”

那個公子模樣的年輕男子忽然開口。強闖上船的那人回頭,見他眉頭緊皺,似是對他懷了畏懼,立刻松開了張大的衣襟,一把推開張大,自己轉身躍下了船,站到那男子身後,也不知說了幾句什麽,幾人轉身便要離開。

甄耀庭方才那個屁股墩摔的不輕,起來了還隱隱作著痛,又覺丟臉,怎肯這麽罷休,依舊沖到船頭,沖著那幾人背影罵道:“有種給我站住!剛才不是充大爺嗎?就這麽走了?烏龜兒子,縮頭王八!”

張大想要阻攔,已是來不及了,見那公子模樣的男子驀然停住腳步,轉過了頭,視線掃向甄耀庭,目光沉沉。

張大年輕時起,就跟著老東家走南闖北,算是見多識廣的老江湖,此刻見了這年輕男子的神色,也是沒來由地打了個激靈,知道此人已被惹出了怒氣。出門在外,能少一事是一事。立刻叫人將甄耀庭拉走,自己朝他不住地躬身,隨即命船速速離岸。

嘉芙就藏身在艙門後,看著蕭胤棠眯了眯眼,終還是收回目光,向身邊幾個面露怒色的隨行搖了搖頭,那幾人方隨他一道,轉身離開。

嘉芙緊張的幾乎就要透不出氣了,直到看著蕭胤棠一行人背影漸漸遠去,才覺手腳發軟,張開手,手心裏已捏出一層的冷汗,她扶著張椅子,慢慢地坐了下去,發起了呆。

孟夫人也見到了方才一幕,少不了又責怪兒子莽撞,甄耀庭不服,梗著脖子頂了兩句,嘉芙心煩意亂,撇下母親和哥哥,起身回了自己的房,和衣撲在床上,閉上了眼睛。

前世的一幕一幕,又如走馬燈般在眼前閃過。

原本以為擺脫了和裴修祉的婚事,回到泉州,不管日後京城怎麽變天,和自己再無幹系了,她更不可能再和蕭胤棠碰面,卻沒有想到,老天剛幫了她一個忙,接著就和她又開了個玩笑,這輩子,竟比前世還要早,她就這樣看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