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2/3頁)

二十年前的無隱洲,被北歧國的鐵蹄踏碎,連海邊的小村莊都沒能幸免於難。他就出生在那裏,戰火來時他才七歲,不知道一切是怎麽發生的。某天半夜醒來,發現自己躺在櫃中,推門出去,像從一個幻境,一腳踏入了亂世。眼前的景象把他驚呆了,父母不知所蹤,窗外充斥著淒厲的絕叫。他呆呆走出門,熟悉的漁村早已不再熟悉,遠處海浪依舊拍打堤岸,近處房屋焚燒,發出嗶啵的聲響。他怔忡站在門前,火辣辣的熱量幾乎燎傷他的面皮。他看見院子裏父母倒地的屍體,走過去,走到他們中間,竟然嚇得哭都哭不出來。

漁村燒了一夜,天亮的時候已經面目全非。無數像他一樣的孩子站在斷壁殘垣中,重建不了家園,也埋葬不了爹娘。他看著之前費盡氣力才翻轉過來的兩具屍體,他們並排躺著,面孔變得有點陌生,他甚至不確定他們究竟是不是他的爹娘。這時有個少年走到他面前,一身精細的黑甲,在太陽下泛出鱗光。他的眉眼間還殘存著一團稚氣,笑起來有尖尖的虎牙,撐著兩腿,彎下身子說:“我替你埋了爹娘,你跟我走好嗎?”

現在想起來,那時候的魍魎簡直像誘拐孩子的牙婆,只用極小的代價,就把他騙進了波月閣。

當然,後來他沒有再過問他,帶人回去,交給生死門的門主挑選,那是他的任務。所以那天相中他也是隨機的,這單完成,就又忙於下一單的物色去了。但自己卻不能不留意他,打聽他的名字,原來他叫葉少遊。一個姓花,一個姓葉,多難得的緣分!為了追趕他,他迫不及待地長大,後來波月閣裏變了天,新任的樓主重選護法,他從生死門八宿中脫穎而出,和他並稱魑魅魍魎,才有了現在的雙煞。

往事不想重提,尤其是和胡不言這個大嘴巴。他白了他一眼,拒絕作答。波月樓裏每個人都有故事,他們不是頂著面具的行屍走肉,面具後也是有血有肉有靈魂的。

胡不言還想搭訕,見崖兒擡手示意噤聲,便立刻沉默下來。夜風凜凜,有個身影疾馳上了長廊,就像魑魅剛才的反應一樣,四處觀望不見同伴,站在那裏一臉迷茫。

照舊是等,伏守的崖兒沒有貿然出現,等待也是排除嫌疑的手段。然後陸續又有兩人趕來,大家提著黑色的布囊面面相覷,最後一致決定,留下等剩余的人回來。

這三人看來也沒什麽問題,彼此匯合後,讓他們先轉移到方寸海。魑魅依舊不願意走,堅持要等魍魎,崖兒拗不過他,只好隨他。

時間慢悠悠地過,離破曉還有一個時辰,明王和阿傍也回來了,但魍魎依然沒有蹤影。魑魅有些待不住了,他回身看向城廓方向,“我要進城接應他。”

明王蹙眉說:“你瘋了麽?眼下城裏亂成一團,你知道他人在哪裏?”

“不是劍氣盟麽,我找到謝蘅下榻的地方,自然就能找到他。”

魑魅急昏了頭,說著便要走。崖兒怒喝:“胡鬧!這是什麽時候,容你肆意來去?別一個沒回來,一個又折進去。”

但看重的人生死未蔔,總叫人手足無措。她雖然喝退了魑魅,心裏卻不免生涼。自己為什麽費盡心機率眾走出波月樓,因為心裏也牽掛著一個人。如果不打破僵局,她就無法找回魚鱗圖,也無法得到他的消息。

時間流逝,魑魅反倒沉澱下來,只是臉上的神情愈發堅韌,兩眼向城池方向不住眺望。

崖兒也心焦,但立下的規矩不能打破,倘或天亮之前魍魎回不來,那只有兩種可能,一是任務失敗,被生擒或斬殺;二是本也沒打算回來,魑魅被辜負了。

她轉身問胡不言,“還有幾人未回?”

胡不言道:“弱水門一人,生死門三人,再加一個魍魎。”

還有五人……月亮已經偏西了,最後的時刻終將來臨。

她拂開茅草,舉步上了長廊,吩咐明王他們:“你們繼續伏守,我到明處等著。周圍已經布好了羲和絲,如果情況有變,撤離的時候千萬小心。”

這羲和絲,是比天蠶絲更細也更鋒利的殺人武器,日月之下無形,但透過龍綃紗,哪怕伸手不見五指,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波月樓的人,個個隨身攜帶一個巾袋,裏面常備幾樣東西,龍綃紗就是其中之一。

揚手一揮,月華下漾起一抹柔軟的流光,蒙上雙眼後,便看見方圓五十步內,密密布滿了紅色的絲線。

長廊上一人一狐悠閑而坐,有人來了,身形雋秀而熟悉,魑魅的嗓音裏有壓抑不住的喜悅,“是少遊!”

魍魎帶著傷回來,胸前的軟甲都被血浸濕了。他到崖兒面前,張開皂紗袋,咧嘴笑道:“屬下耽擱了,恰好參商的幫主也在,就一並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