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東窗夜話

之後一連幾天,宇文淵頻去竹林。

以洛王殿下的身份,用不同的方式,向白衣神術表達誠意。

當然,受到的是意料中的冷淡。

但對此他並不介懷。

每次過來,或清談玄學,或求教妙道,都不過一盞茶。

時間拿捏十分合宜,既不會太長令人生厭,也不會太短流於敷衍。

正如名士們推崇的君子交,高曠坦蕩。至於拉攏這類話頭,提也沒提過。

“真是一派賢王風範。”

楚卿看著陸韶,不由笑了:“這樣禮賢下士,陸先生不感動麽?”

“屬下若不感動,豈非傷了賢王的心?”

陸韶也莞爾,悠悠道:“只是為了更顯珍貴,屬下不好感動太快。”

“而且,也不宜太快。”楚卿點點頭,忽然說,“在衛國都城,他能做的事很多。留下這個機會,讓他為我們做點事,你再感動不遲。”

“是。”

然而此後的一天,宇文淵竟沒來。得知原因後,楚卿心情復雜。

宇文淵沒來,因為楚煜來了。

楚煜來了衛國。

他以新任陳皇的身份,親訪衛皇。

陳衛之間,素不親密,這一次的造訪,讓百官揣測紛紛。

這是新皇登基後的示好,還是瞅準了衛國有變,所以前來窺探?

不管是什麽,都要接待好。

禮節,排場,接待……讓鴻臚寺費盡了心。

所幸陳國新皇很年輕,比衛國太子還年輕,而且溫和可親,讓戰兢兢的鴻臚寺卿松了口氣。

一整天的隆重接待。

大家忙得腿都軟了。當晚,陳皇下榻文方館。

直到這時,大家才松口氣,各自回去休息。

至於禮節後的私下陪同,他們全不擔心,因為有個人專門負責。

佚王殿下會負責。

入夜,文方館內很靜。

護衛們明火甲胄,來回逡巡,保護這個身份尊貴的賓客。

折騰了一天,想必貴賓已倦。寂寂更深,他們不敢絲毫大意。

可實際上貴賓不疲倦。

貴賓非但沒睡,還擎著酒杯,和人夜話正酣。

“陳主陛下,你剛登大寶,就紆尊降貴,倒真讓我吃驚。”宇文初笑吟吟,又斟一杯酒。

楚煜一飲而盡,也笑道:“飲水思源。總得讓佚王殿下知道,我不是負義之人。”

“義這個字,對你我來說,有意義麽?”宇文初看著他,似笑非笑,“陛下此來,是為了別的事吧?”

“與殿下打交道,總是讓人省心。”

楚煜噙著笑,挑了挑眉:“我很想知道,殿下最近可曾遇見故人?”

“故人?比如誰?”

“我皇姐。”

“端陽公主?”

楚煜終於不再笑,點點頭。

宇文初卻笑起來:“陛下開玩笑麽?按當初之約,我已給她下了夜醉,就算她沒死在衛國,回到陳國也是死。難道陛下費盡心思,布置一切,卻在最後幫她解毒,放她走了?”

“我沒幫她解毒,更不會放她走。”楚煜陰沉沉,冷聲道,“是她自己逃了。”

“那當真成了笑話。”

宇文初搖頭,不以為然:“中了夜醉的人,渾身癱軟無力,還能逃跑?不免駭人聽聞。”

楚煜沒做聲。

燭光下,他神色陰沉不定。過了半晌,才緩緩說:“不要低估我皇姐。”

“那好。”

宇文初放下酒,正色問:“她怎麽逃的?”

“趁我不備,遁入密道。”

“密道通往何處?”

“四通八達。那是一條水道,可以通向陳國之外。”

“有人接應?”

“有。我詳查過,十年前,一個江湖女子被囚地下,接應人理當是她。”

楚煜眯起眼,聲音緊繃:“那個江湖女子,來歷不明。我懷疑,她已給皇姐解了毒。”

“夜醉沒那麽好解。”

宇文初輕嗤,又問:“即使她僥幸沒死,只怕也隱入暗處,伺機報仇復國。恕我直言,陛下只要穩坐大寶,怕她不去找你,自投羅網?陛下何必不遠千裏,反來問我?”

這一次,輪到楚煜笑了。

“只因為,我太了解皇姐。”

他笑眯眯,看著宇文初,像在欣賞入彀的鳥。

“皇姐是恨我,但她也疼我。一夕之間,她連喪父兄,要緊接手刃弟弟,她絕難做到,哪怕我再該死。人心皆脆弱,即便堅強如我皇姐,也要時間撫慰傷口,不會親手往上撒鹽。”

他一邊說著,笑得越發陰柔:“親人和外人一起犯錯,親人總要受些偏袒。眼下,你這個始作俑者,才是我皇姐最恨的人。她如果活著,第一個想殺的是你,佚王殿下。”

宇文初駭然失笑:“如此說來,我的處境十分危險?”

“所以我不遠千裏,特來提醒殿下。”

“多承厚意。”

宇文初眯起眼,冷冷道:“陛下放心,她來找我之時,就是她大限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