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禍起蕭墻

偏殿很安靜。

低垂的帳幔間,有股濃濃藥味。

楚卿動了動,終於睜開眼,看清床邊的人。

“阿曜。”她笑笑,叫他乳名。

“皇姐,疼麽?”楚煜俯下身,輕握住她的手,“你嚇壞我了。早說不讓你去,你偏不聽。”

“只是皮外傷,沒什麽大礙。”她想拍拍他,安慰一下,卻忽然發覺渾身無力,連手也擡不起來。

莫非箭有毒?!

她一驚,才發現楚煜看她的眼神,竟十分悲傷。

“太醫會有辦法的。”他這樣說。可他眼底的悲傷,沒能減少半分。

“是什麽毒?”她轉過頭,不敢再看他的眼。

“是……夜醉。”

她的心往下沉。

這種毒煉制不易,而收齊煉毒的材料,比煉制本身更不易。用夜醉對付她,真是想不到的榮幸。

她又憶起落水前,宇文初看她的神情。

那應該是嘲笑,但又不太像,更似一種惡劣的戲耍,一種貓捉老鼠的樂趣。

“要當心宇文初,那個人很危險。”她閉上眼,慢慢道,“阿曜,我中毒的事,父皇知道了麽?”

楚煜搖搖頭:“還沒敢告訴父皇。幸好,昨日嵐虛子來了,父皇和皇兄都閉關凈室,要聽講好幾天,不許打擾。”

他用力擠出笑,輕拍她的手:“太醫們都在商議。說不定,很快就有解藥。皇姐,你安心休息。”

“嗯。”

她應了一聲,心中滋味莫名。

嵐虛子,那個她最厭惡的人,空談一套玄學,讓父皇信為至聖,動輒閉關論道,簡直禍亂皇廷。

可如今,她幾乎慶幸他來了。

否則,父皇見到這樣的自己,不知會如何傷心。

“阿曜,我想靜一靜。”她說。

“好。”楚煜慢慢起身,給她拉好錦被,輕聲說,“皇姐,有事差人叫我,我立刻就到。”

阿曜走了。

偏殿又靜下來。

楚卿閉著眼,心中紛亂不已。

一個個飛閃的念頭,全是在衛國的種種,而出現最多的,是宇文初的臉。

既用夜醉,他無疑是想殺了她,這倒不難理解。陳國的暗部之主,是別國心腹大患,人人都想除掉。

可這件事,又透著古怪。

宇文初是個厲害人物,行事謹慎,事前必已計算了所有可能。而她僥幸脫逃,也是可能之一。

那她脫逃後呢?他將如何應對?

陳國必然發難,會揭穿他的偽裝,他陰謀弑君的真相,將大白天下。如此一來,他外受陳國討伐,內受衛國追拿,豈非將自己逼上絕路?

這完全說不通。

她默默想著,越想越蹊蹺。

在這些環節中間,有個巨大的脫節,讓整件事變得詭異。而這個脫落的環節,到底是什麽?

一定有些重要的線索,被漏掉了。

“琉月。”她召喚侍女。

“公主殿下。”一名侍女走過來,卻不是琉月。

她皺眉:“琉月呢?”

“回殿下,琉月害了瘧疾,已遣送安樂堂。奴婢晴雲,聽候殿下吩咐。”那個侍女說。

她不由詫然,問道:“誰讓她去安樂堂的?”

這一次輪到晴雲詫然,訥訥道:“宮中向有規矩,宮女若有疾病,均遣送安樂堂……將養,歷來都是如此。”

將養,說白了是等死。沒有任何治療,只能聽天由命。

楚卿不禁慍怒。

她的侍女非同一般,豈可不經過她,任意處置?!

怒氣剛升上來,又被她壓下去,她靜了一會兒,忽然說:“扶我起來,我要梳頭。”

“是。”

繡枕墊在背後,她幾乎靠不穩。渾身軟綿無力,像被抽了筋骨。

原來,這就是夜醉。

她自嘲地一笑,看晴雲捧來銅鏡,擺放面前。

“不要這一個。”她蹙眉,不悅道,“拿百花鏡匣來。”

“是。”

百花鏡匣,是邊疆部族的貢品,比一般銅鏡更光鑒。

匣內的百花雕飾精巧,每一株花樹都可移動,甚至連上面的每一朵花,都能任意拆下,隨心組合。

鏡匣放在面前。

“殿下想梳什麽發式?飛仙髻可好?”晴雲問。

“好。”她隨口應了聲,注目鏡匣。

鏡光瑩瑩,照出她的臉,美麗虛弱。她卻沒看這些,視線越過鏡子,停在匣內的百花上。

因為在那裏,藏著人所不知的暗記。

她和琉月的暗記。

鏡匣入貢時,她還很年少,剛剛執掌暗部,正熱衷於一切暗號、暗記、和暗語。

她特意列出三十種不同的百花組合,依照一定順序,命琉月天天更換。

琉月大為撓頭。

剛開始的時候,琉月或錯或忘,為難無數次,讓她深以為樂。

不過漸漸的,琉月不再出錯,不再遺忘。每個月的每一天,都弄得分毫不差。

她新鮮過了,也就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