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裴韓一案整整審了三個月,最終裴韓兩個屹立數百年氏族之家轟然倒塌。

裴氏一族一百六十三口直系親屬流放千裏,查抄家產數百萬兩白銀,裴氏在朝廷任職的三十二名男丁全部革職查辦,判秋後問斬的有十六人,三司會審定罪的當天裴世林被判了斬立決。

此次貪墨案動蕩之大牽連之廣為本朝立國之最,兩個氏族大家沒落,江淮半數官員換血,最初的時候所有矛頭都指向裴世林,甚至有人在深夜的時候悄悄的往太和宮送過人,太後在那日深夜見過什麽人後,曾出過太和宮,但人還沒走到交泰殿就又折轉了回去,那一夜交泰殿和太和宮燈火都一直亮到天明,但兩宮的主人都沒傳出什麽動靜。

從那一天後,局面開始轉變,他們終於知道皇帝已經下定決心連裴家也要收了,於是很多人偃旗息鼓,該割肉的割肉,該閉嘴的閉嘴,於是江淮之地一樁樁一件件的陋習腐化慢慢浮出水面,江淮半數官員落馬,韓林軒革職入獄,不久以後認下所有罪行。

也是從那一天後,皇帝再去太和宮請安,太和宮的大門就再也不開了。

任裴韓案主審的是王壽庭,霍時英這段時間經常看見他在禦書房裏進進出出,人越發熬得有點要向人幹靠攏的樣子,聽說他自從任了主審以後遭到過六次刺殺,老婆孩子全被他送回老家去了,韓林軒認罪那天,霍時英聽見皇上在禦書房裏對王壽庭說:“就到這裏不要再往下深挖了。”

裏面很久沒有聲音,霍時英想王壽庭應該是不想就此收手的,果然半晌後又聽皇上道:“王卿難道還不懂有過猶不及這個道理嗎?”

王壽庭那天離開的時候有點精神不濟,但很快案子就在他手裏了結了,韓林軒一個人扛了所有的罪名,朝中為他求情的人不少,最後皇上順應朝中巨大的呼聲,最終判了韓林軒流放,流放之地是西南邊陲之地,常年瘴氣籠罩,少數民族居多,是真正的流放。

皇上對韓家也是多留了幾分情面,只抄了本家,旁支末族不予追究,韓林軒最後全須全尾的被押解出京去了,而裴氏這一邊卻是要真正的斷頭流血,整整出了十七條人命,賠光了所有基業。

裴世林問斬那天,霍真穿戴整齊,只帶了周通,趕著一輛烏蓬馬車,馬車上裝著一口上好的金絲楠木棺材,不高調也不低調的去給裴世林收屍。

霍時英要陪他去,霍真不讓,他說他和裴世林還有些話要說,小輩的聽見不好。霍時英就隨他去了。

景德四年的秋天可能是因為整個夏天憋得久了,入秋以後秋雨一場接著一場下的纏綿悱惻,霍時英在淒風苦雨中進宮去了,上次見晴是半個月之前的事情了,也不是總下雨,但老天始終陰沉著臉,隔三差五就是連著幾天的陰雨綿綿。

正午霍時英在交泰殿換了崗,裏面皇上正在傳午膳,裏面杯盤磕碰,不聞人聲,霍時英知道皇帝吃的很少,這一段時間皇帝的胃口似乎都不太好,午時三刻,裏面的皇帝忽然開口問:“福康,現在什麽時候了?”

片刻後福康小心翼翼的回:“回皇上,午時三刻了。”

皇城東門的菜市口午時三刻一過,人頭落地了,霍時英擡頭望天,天上像扣著一口巨大的鍋,烏雲遮日,細雨纏綿陰寒之氣絲絲入骨。她長長的嘆出一口氣,嘴裏噴出一道白煙,天氣完全冷下來了,冬天就要來了。

似乎過了很久,但也可能就是一會,老遠的宮門外一個人匆匆而來,一身大紅色的官袍,在雨中被淋了個濡濕,眉毛胡子上都掛著滴滴水珠,大理寺卿張屏來復命了,他在門口緊張的理了理衣襟,又撩起袖子擦了擦頭臉才敢邁步走了進去。

裏面傳來他跪見行禮的聲音,夾雜著一生輕微的筷子落桌的聲音,皇上這頓午膳用的時間格外久,霍時英不想再聽了,目光放到遠處,蒙蒙的煙氣籠罩著層層宮墻,疊疊層層的看不到盡頭。

後來張屏走了,出來的時候一頭一臉的冷汗,形色匆匆姿態狼狽,再後來,裏面傳出擺駕的呼聲,片刻後皇帝走了出來。

擺駕到了太和宮,宮門前早有小宮女看見聖駕進去通報,不一會高嬤嬤冒雨出來,攔住聖駕,她屈膝行禮道:“太後說今天心裏不舒服,請皇上先回吧。”

太和宮的正殿籠罩在細雨裏,門前冷清,仿佛一層無形的隔閡,皇帝站在雨中,良久不語,高嬤嬤擡眼偷看他,想說什麽最後還是把頭低了下去,片刻後皇帝慢慢解下身上避雨的鬥篷,遞給福康,又揮了揮手,頭頂上的華蓋也撤了下去,然後他豁然撩起袍角在濕漉漉石板地上就那麽跪了下去。

高嬤嬤大吃一驚,慌忙起身往後急退兩步讓了開去,霍時英跟著身後的侍衛嘩啦啦的跟著跪倒一片,高嬤嬤驚魂未定的看著跪倒在地上皇帝,片刻後忽然回過神,什麽也不敢說急匆匆的又轉身往內殿走去,這時候皇帝開口道:“你們都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