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秋夜裏,整個皇宮彌漫著著一股幹燥的植物清香,天上掛著一彎上弦月,霍時英獨自挑著燈籠,從雍和宮出來。

遠處的樹影下,霍時英走過去的時候,一個人從陰影裏走了出來,面如白玉,藏藍色的錦繡五爪金龍常服。

霍時英手裏的燈籠晃了晃。

皇上冷冷的道:“我有那麽可怕嗎?”

“沒有,只是沒想到。”霍時英看著他回道。

他們站在一方燈籠籠罩的光影下,看著對方的眼睛,身上彌漫著一種相同的氣質,隱忍的,嚴肅的,又是厚重的。

有那麽一會後,皇帝呼出一口氣,似乎帶著說不盡的疲憊,他問:“你今天晚上還有事情嗎?”

“沒有了。”霍時英只能這樣回答。

“那陪我去個地方。”

皇上身邊一個人都沒有,霍時英凝神聽了一下,四周也不曾有別的特別的呼吸聲,她問道:“皇上不叫人跟著嗎?”

皇帝本已走出又側過身來斜眼看著她道:“若是護衛的話,我帶你一個還不夠嗎?”霍時英再不能說什麽,把燈籠伸出去,在旁邊照亮。

一路出東門,在掖庭處被守衛軍攔了下來,皇帝從袖籠中拿出一卷書遞給霍時英,霍時英展開給守衛看,金線龍紋的詔書,上蓋玉璽,守衛齊齊無聲的跪倒一地,霍時英淡淡的說:“開宮門吧。”

隨著“紮紮”的軸承轉動之聲,宮門大開,皇帝大步而去。

門外早已備好兩匹馬,皇帝大步走過去,拽下馬上一堆東西,順手扔給霍時英一件,那是一件巨大的鬥篷,穿上連頭蓋臉都一起罩住,霍時英披上的時候,皇上已經利落的躍上馬,正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他不說話,也不吩咐什麽,但她就知道他要她幹什麽,霍時英一躍上馬。

“喝!”皇帝低喝一聲,奔馳出去,霍時英一抖韁繩緊隨著他奔馳而去。

暗夜下,兩匹快馬奔馳在京城的街頭,一前一後,無論前面的是快是慢,後面的始終不越過前面的一個馬頭,疾馳中隱約有種默契的激情。

大理寺的詔獄前燈火半明半昧,如它這個地方常年散不去的陰寒之氣,他們在門口驟然勒馬而停,暗處飛快的跑出一個人牽走了他們的馬匹。

在門口的時候,皇帝停了一下,他回頭看了霍時英一眼,他立在光影交接的地方,半張臉隱沒在陰影裏,沒有表情的看了她片刻,霍時英立在他身後,靜靜的站著,連氣息都不見起伏,他飛快的轉身一腳垮了進去。

大獄裏寂靜無聲,連一個獄卒都不見,一個身著常服的中年人從甬道裏迎出來,彎著腰不敢看他們的臉:“兩位貴人這邊請。”

中年男人在前面引路,長長的甬道裏,路面潮濕,空氣裏彌漫著一股松油燃燒的煙氣還有一種憋悶的潮氣,最後他們在一扇鐵門前停了下來,鐵門銹跡斑斑,沒有上鎖,中年人挪出位置道:“就是這裏了。”

皇帝看著鐵門沒有動,片刻後,中年人忽然反應過來,不敢多說,彎腰退了出去,皇帝伸出手握在扶手上,他有瞬間的猶豫,然後一用力拉開了大門。

霍時英閃身站到墻邊,皇帝撇了她一眼:“你也進來。”

牢房裏的環境沒有想象中的那麽惡劣,一張床,一張幾案,墻角還燃著一盆炭火,對著門的墻頂開著一個兩尺見方的小天窗。

裴世林坐在幾案後面,擡頭看著他們走進來,臉上有些呆怔,等他們放下蓋在頭上的鬥篷後驚訝在他臉上一閃而過,隨後平靜的起身就要跪拜:“臣……”

皇上上前兩步一把拖住他:“起來。”

他咬著牙說出這兩個字,說的痛苦而悲傷,裴世林擡頭看了他一眼,也沒有勉強,半彎下去的膝蓋又站了起來,他看著皇帝暗啞著道:“皇上您不該來的。”

皇帝看著他不說話,最後裴世林嘆出一口氣轉身搬過一張椅子:“您坐吧。”

皇帝在椅子上坐下,裴世林給他斟了一杯茶,然後回頭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霍時英,他沒說話,霍時英扯了一下嘴角,牽強的朝他笑了笑。

裴世林還是一副魁梧的身材,並未見瘦下去幾分,站在那裏依然是種頂天立地的感覺,只是臉上更見幾分黝黑而且兩鬢斑白了,皇帝招呼他坐下的時候,他挪過去先彎腰再坐下,看起來依然憨憨的樣子。

君臣二人相對幹坐了良久,裴世林的低著頭望著桌案,皇帝望著牢房的一角,都沒有說話,忽然桌案上的油燈爆出一個火花“噼啪”一聲,裴世林像是忽然回過神來,他端起自己的茶碗掩在嘴邊含含糊糊的說了句:“您不該來的,太後那裏……”

皇帝終於轉回目光:“沒有關系,母後早晚都會知道的。”

裴世林放下茶碗,低頭喃喃的道:“現在知道了,總歸是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