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十月初,渭水南岸,隔江幾裏的城外,一個地勢較高的土坡上,一青袍書生面江負手而立,他面容精致而帶著幾分剛毅,身材修長,江風凜冽,他的衣衫在風中飛揚,此處臨江面水,遠觀如一幅山水畫,畫中人有灑脫飄逸之姿,背影的線條卻有僵硬沉重,無端為他染上了幾分憂郁之色。

對面江畔軍帳林立,黑旗飛舞,陣陣馬奔,人嘯之聲隨風傳來,肅殺之氣沉沉壓抑而至。

韓棠面江蒞臨,心下沉重:“羌人軍紀嚴明,人馬彪悍,兩月之中一半疆土淪喪,國之危矣,百姓苦矣。”

“老爺,進城吧。”書童走近前來招呼韓棠。

韓棠沉默半晌,轉過身來,任由書童為他圍上棉鬥篷,往坡下走去,一輛烏棚馬車停在路邊,他蹬車,車輪轆轤而動向著揚州城而去。

韓棠其人,出身寒士家庭,涼州分宜縣人,是燕朝嘉熙二十三年二甲進士,高中時年僅十八歲,後入翰林院,授翰林院編修,時三年升任翰林院侍讀學士,再三年又升任光祿寺卿,此後新帝登基,一路平順,歷經兩朝,官運昌隆,可謂年少有為。

景德三年秋,韓棠忽然接到聖旨,被任命為涼州巡察使,即刻啟程,韓棠出京之前,朝中已經接到涼州府淪陷的戰報,但皇命依然如故,涼州府已在羌人鐵蹄之下,韓棠不知道他這個巡察使到底去巡查什麽,深夜造訪丞相,當朝兩朝元老的韓丞相給了他兩句話:“歷來巡察使,巡視的都是人,關地有何事?”還有一句就是:“皇上要聽的是實話,你今後是入閣拜相,還是六部徘徊端看你此番作為,望你能好自為之!”

韓棠連日出京,此時渭水以北兗州大部疆土淪陷,官道上南逃的貴族百姓成山成海,他被擁堵在路上,等他趕到揚州時已是羌人橫刀渭水江畔形成對峙之局。

韓棠到揚州已有三日,三日裏往駐紮在揚州城外的涼州軍營裏遞了三次拜帖找霍真,沒見著一次,霍真很忙,羌人來得快,朝廷的反應也不慢,兩月之內各州府兵馬陸續集結而來,揚州城外軍帳連綿,幾十萬大軍,各派林立,霍真的事情很多,今天這裏,明天那裏韓棠沒堵住過他一次。

韓棠今日依然沒有見到霍真,從城外回來,他決定去一趟揚州的太守府,他聽聞這幾日霍真時常在太守府出入,想試著在那裏碰碰運氣。

揚州水路發達交通便利,自古繁榮,太守府自然也是相當的氣派,門口兩具碩大的石獅鎮守,朱紅色的府門大開,比較奇怪的是門口守衛有兩撥,一排是鐵甲崢嶸的紅巾護衛,腰佩長刀,顯然是軍營裏的親衛,而另外一排也腰佩長刀,卻是普通的衙役服飾,這才是太守府的守衛。

韓棠從馬車上下來,身穿衙役服的那撥正斜著眼睛瞟另外一撥人,眼神裏竟是源自自卑的憤怒和妒忌,另一撥巍然不動,面容肅穆,管你八方風動,他們依然挺立如雕像。

韓棠站在那裏半天沒一個人搭理他,正準備拾階而上身後忽然傳來一陣疾馳的馬蹄聲,本以為來人定是個勇猛之士,結果回頭一看,騎馬奔馳而來卻是個中年青衣文士。

那人騎術極好,本是奔馳而來卻在挨到近前時堪堪勒住馬勢,那馬原地轉了半圈就定住了身子,文士跳下馬,掃了韓棠一眼,直直的向他走了過來,拱手道:“這位可是涼州巡察使韓棠,韓大人?”

韓棠拱手回禮道:“正是在下。”

那人又道:“可是要尋霍大將軍?”

韓棠一驚回道:“正是。”

來人看著有四十多歲的年紀,中等個子,穿長衫,通身穿著樸素卻極為幹凈,面容五官有種豁達,隨和的氣質,他立刻就說:“正好,我也有事找他,我們一起進去吧。”

韓棠微微一怔,隨後立刻拱手道謝:“那真是多謝了,不知大人怎麽稱呼?”

那人一笑,率先往前走道:“我可不是什麽大人,在下是大將軍府內的幕僚,我叫唐世章。”

以常理來講唐世章對韓棠的態度是及其無禮的,不說韓棠巡察使的身份,光是他平時的官職就已經是從三品的朝廷大員,放在地方一任知府見他都要行大禮參拜,而唐世章無官無職卻不拜不扣,是及其說不過去的,韓棠若認真計較治他一個不敬之罪都綽綽有余,但這人態度從容,舉止有度,並無狂狷之態,韓棠反倒覺得此人通達,很是欣賞。

兩人進到太守府一路無人阻攔,唐世章熟門熟路的領著他穿過三進院子,似乎是到了太守府的後堂,後來他們進了一間庭院,院內一座池塘假山,雖已將將入冬,但因江淮之地,歷來溫暖,圍繞池塘四周依然流水沼沼,綠樹茵茵。

院內一排三間正房,青瓦繪梁極是精致,正中的一間房門大敞,隱隱可見是間書房的格局,兩人還沒行至跟前,內裏的爭吵之聲就遠遠傳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