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大雨下了一整晚,卻在天明時天空放晴了,盧龍寨這邊一晚安靜,始終秩序井然。

卯時,霍時英上城頭,天空碧藍如洗,遠處的高山像毛沒拔幹凈毛的山雞,灰突突的一片,盧龍寨的前方,昨夜雨水如幕簾,影響了視線,羌人冒雨搶走了屍體,戰場被他們打掃了個七七八八,一夜雨水沖幹凈了血汙,昨天殘存下來的羌人早跑沒影了,一洗碧空下,對面連鳥都沒有一只飛過的,安靜的異乎尋常。

霍時英帶著她的三個將領站在城頭上,身後的三人對眼互望,眼裏很是茫然。

霍時英道:“昨夜羌人打掃了戰場,真正的大軍已經來了,造飯,吩咐廚房,早飯做好點,讓士兵們都吃飽了。衛放帶一百兵,把庫裏剩下的桐油全拿出來,在城中沿著房屋的墻根灑,派人守著,到時聽號令點火。”

辰時,所有在吃早飯的盧龍寨士兵湧上城墻,遠處的關隘處,黑壓壓一片如湧動的潮水,黑色的盔甲,高大的異族馬種,整齊劃一的馬步,行至關口,四散而開。

“黑甲軍!”盧龍寨的士兵驚叫。

黑甲軍,直屬羌人王庭的一只主力騎兵,從霍時英一直收集到的情報顯示,這只騎兵一直是羌人王庭對各個部落威懾,鎮壓的存在。很少對外作戰,但聲名顯赫。

百丈外幾千騎兵散開在兩山前方,幾千的人馬,鴉雀無聲,騎兵過後,關隘處緩慢出現五頂巨大的黑熊皮的輅蓋,輅蓋下是三十六人擡的一張巨榻。

熊皮輅蓋,三十六人榻,他們的王來了。

從內心來講,霍時英是看不起羌人這個民族的,這個民族沒有什麽內涵,他們覬覦中原的奇珍異寶,飛檐畫棟,但他們卻只看到了表面的繁華,而整個中原民族,其繁華昌盛的背後通過多少聖賢多少代人數百上千年,積累沉澱下來的文化,禮教,宗法,制度,他們卻不懂。

我們建一城需要幾年,十幾年,甚至是幾代人的時間,而他們毀掉一座城也不過是旦夕之間,一個嗜殺的民族,漢人稱他們為蠻夷,這些蠻夷野蠻無知,未經開化,確如不知平安盛世的野獸一般。

但這個民族生命力卻異常頑強,如韭菜一般割了一茬又一茬。縱觀整個歷史,漢人所統治的中原每朝歷代都受其困擾,他就如臥榻之側潛伏著的一匹狼,一旦你積弱他就會崛起來犯。塗炭我百姓,毀我河山。

今天羌人的王旗再次出現邊關的土地上,對面鋪面而來的肅殺之氣,霍時英也心境沉沉。

脊山和關雲山已經基本被燒禿了,輅蓋上了正對著盧龍寨的關雲山,兩邊的黑甲軍也跟著上了山,光禿禿的山上一覽無余,兩對兵甲整整齊齊的形成兩個方塊,如一盤伏的巨獸。

卯時一過,關隘處開始出現大批的軍隊,騎兵在前,後面是大量扛著雲梯手握彎刀,推著撞車的步兵。

盧龍寨這邊,士兵占守城頭,所有箭羽全部分配到各處,所有弓箭手,盾牌手,全部到位,清冷的風吹的他們的軍服獵獵作響。

城墻上,馮崢成了全面督戰的主帥,站在主城墻的第一道防線前,霍時英站在他的後方,隔著一道城墻站在第二道防線上,她的身後跟著小六和六個紅巾護衛,一只沙漏放在她前面的墻垛上。

城頭上鴉雀無聲,每一個人臉上的表情無不肅穆,霍時英回頭看看小六,這孩子一直沒穿上軍服,還是青衣小帽的裝扮,生嫩的小臉倒是鎮定,霍時英問他:“害怕嗎?”

小六看霍時英的眼神還是虛虛的,但回答的還是穩當:“不怕。”“殺過人啦?”霍時英問。

“嗯,來的時候,大管家讓我練過手。”

“嗯。”霍時英知道但凡武將世家出身的子弟,上戰場前都會用死刑犯來試煉,殺過人了,膽魄和氣質都會不一樣。至於他們霍家讓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去殺人,不知道選給她送來的人會是一個多麽殘酷的過程,這些她從來沒打聽過,小六這孩子能被選出來也自有他過人之處,所以她也從沒看輕過他。

霍時英再回頭在小六身上來回掃了一眼問:“我昨晚上讓你準備的東西呐?”

小六慌忙著從後腰抽出一疊整齊的布捧到眼前:“回都尉,準備好了。”

霍時英滿意的點點頭:“嗯,收好了,等會,什麽時候看見我把刀抽出來了,你就把它舉起來,聽見了嗎?”

“是。”小六躬身回道。霍時英回頭看向前方再沒理他。

辰時,前方傳來“嗚嗚”的號角。盧龍寨的城頭戰鼓緩緩擂動,霍時英輕輕撥轉面前的沙漏,死戰終於開始了。

盧龍寨的地面上猛然響起了排山倒海的馬蹄聲,羌人的軍隊如黑色的潮水,奔湧而來,牛角號“嗚嗚 ”的吹響,羌人展開陣型,弓弩兵和騎射兵開始向前推進,突擊步兵每十人一組,攜帶八丈長的蹬城梯,每個蹬城梯後面還有二十人的突擊小隊,這些小隊士兵一手拿刀,一手持盾,個個面容兇煞,“殺!”千人發出巨大的吼聲,呼嘯著沖向盧龍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