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碾作塵

赤魃寵愛的衰減,比納香所害怕的來得更快。

他與阿蘭若緩和了幾天又吵翻了,隨後看上另一個可愛的女奴,轉眼將舊人拋在腦後。

見著赤魃日日摟著新寵玩樂,納香陷入了深深的絕望,她知道自己沒資格嫉妒任性,唯有默默地抑下怨恨,那些初時畢恭畢敬的血侍已然開始當面嘲諷,更糟的是她發現自己有了身孕,真正慌亂起來。

赤魃勇武好色,隨心肆欲,卻從不曾聽聞他有子嗣。周圍的人群又充滿敵意,讓納香無從打聽,忍了月余,眼看腰身漸起,她終於選了一個日子,趁著赤魃外出返回,跪在路邊截下了他。

納香楚楚可憐地述完了話語,跪伏的姿勢顯出纖腰翹臀,極盡謙卑,祈盼能得到些許憐惜。然而赤魃僅僅掃了一眼,無情地吩咐隨侍。“這種小事還來煩我,給她熬一碗紅藥。”

納香全身都僵了,不敢置信地望著那個大步離去的男人,留下來的血侍在一旁冷笑。“一個女奴還想做母憑子貴的美夢,除了聖女大人,誰也沒資格為赤魃大人生孩子。”

納香被扔回屋裏的時候已經動彈不得,強灌下去的紅藥像一把刀,剜得腹痛如絞,整條筒裙浸滿了血,四周冰冷而安靜,所有的力氣都伴著血流失了。

仿佛有人為她退去了血汙的裙子,用溫水擦拭身體,每當納香的意識飄忽起來,胸口就有一團溫暖的力量傳入,緩和冰冷的身體,她終於沒有死,沉入了一場漫長的昏迷。

朱厭在教中是一個十分特殊的存在。

他盡管是教主幼子,卻有一半奴隸血統,無緣繼承,又養成了一副刻薄毒舌的性情。除了在血侍和長老面前還算尊貴,赤魃與滅蒙並未將他放在眼中,不過瞧在乘黃面上也不會欺辱就是。

乘黃是他的教養者,也是保護者,他兼了祭司一職,大半時間都耗在了神潭。

神潭在神教有極特殊的地位,潭中的紅漿並非人力調配,而是自石隙所出,古已有之,功效十分奇特。可以強固筋絡,也可以煉成藥屍,甚至造就強大無比的傀儡。神教最初就是在池上築殿起教,視為神賜,據說百年前神教有一次逢了大難,當時的教主研制成了秘術,借神潭煉成了一支傀儡大軍,橫掃敵人,才有一統昭越的輝煌。

傳說僅僅是曇花一現,秘術早已斷絕,不過迄今為止,所有奴衛依然要經過神潭的浸沐來強化筋骨,這一處神殿被看得極重。乘黃早年受過傷,被賜了祭司一職養息,便開始偏愛研究秘術炮煉傀儡,至今只煉出一些行動遲緩的藥人,私下時常被赤魃嘲笑。

乘黃最寶貝的是藥圃,園子裏的藥均是有數的,這一陣到了蛇血蓮收獲的時候,點算下來發現比預計的少了十來株,檢視了一番,意外發現種血蓮的園圃裏有斷株。

這種花有止血的奇效,天然帶著甜味,極招毒蟲喜愛,或許是偶然啃食,但也有另一種可能……

乘黃站起身,氣息陰怒而低郁。

朱厭在一旁掃了兩眼,皺眉揮開毒蜂。“你懷疑是有人偷了?”

乘黃緩慢撚著從土裏掘出來的殘根。“血蓮斷得很幹凈,周圍也沒有啃嚙的殘屑,應該是被人掐走了。”

朱厭挑起一邊的眉,帶著訝然不信。“誰敢從這裏偷東西,毒蜂和藥人都是死的?”

“我也想知道是誰。”乘黃從不說笑,冷冷地悚人,“哪怕是赤魃,也很難無聲無息地從這裏取東西。”

朱厭環視一周,不以為然。“這種破草又沒什麽用,誰會花這麽大工夫來偷,腦子壞了嗎?”

乘黃默不作聲,取出一只墨綠色的瓶子,倒出一只指甲大小的蟲,透明的翅膀揮得極快,震得空氣嗡嗡作響,嗅了一嗅乘黃指間的血蓮殘根,猝然飛了出去。

乘黃足尖一點跟上去,膝蓋都不彎,步伐間距極大,朱厭的輕功如蛇鶴,姿勢好看,但不如乘黃快,眼看他在各殿之間穿行,漸漸被越甩越遠,忽然見乘黃在蠱池邊站住了。

趨近一看,飛蟲正在池上盤旋,乘黃木然盯著池底,蛇液的粘涎中隱約可見幾根被咬碎的蛇血藤。

朱厭一怔,忍不住駭笑。“這可是奇了,難道這池中的長蛇成精了,爬出去銜的。”

乘黃的氣息越發陰戾,冰冷地橫了他一眼,一甩袖將飛蟲收了回去。

朱厭半點不懼,轉了轉眼珠,無聊中多了幾分趣味,有人大膽到在乘黃眼皮底下偷東西,甚至算到可能被追蹤,將數枚蛇血藤扔入蠱池迷惑氣息,這種事……還真是頭一回。

赤魃殿後的竹屋,納香睜開了眼。

大量失血讓她險些成了一抹遊魂,每當她以為自己行將逝去,總有一股熱熱的甜湯灌進來,帶給她溫暖和力氣。或許是因為這種照料,她終是撿回了一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