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明月夜

灼人的驕陽直投下來,曬得肌膚火辣辣的痛,長劍遠遠地落在地上,反射出的白光異常刺目。

這一次門中較技,有多位長老在場評議,也讓同輩師兄師姐稍有顧忌,僅僅是擊飛了她手中的劍。對手已經利落地離場,她低著頭,慢慢拾起劍,耳際的議論又開始湧入。

“……天資不佳,學了三年依然不成器,不堪造就。”

“……習劍已晚,又心智愚鈍,難有大成。”

刺人的議論一句句烙在心上,她聽得麻木,卻無法不去想,昨日才回來的師父是何種神色,在高高的看台上見自己的徒弟這樣無能,會不會覺得恥辱。

忽然一片衣袖替她遮住了陽光,擡起頭,她看見世上最親近的臉,與平日一般平和隨性。“比完了就好,師父今天弄了只羊,回去烤給你吃。”

她的心頭忽然就酸了,一個字也說不出口,跟著師父轉身而去,將練劍場拋在後方。

一名年長者從高台追下來。“蘇璇,此女畢竟是胡人血脈,根本不具習劍的資質,將來只會辱沒師長,不如另收良材,我那裏有幾個根骨不錯……”

“多謝長老好意,我懶散無狀,有一個徒弟已是誤人子弟,哪還敢再收其他?”她身畔的人說得很隨意,蘊著不羈的灑落,“她學劍不精,自然是我這師父之過,何況就算不成器又如何,有我在,必會讓她一生不弱於人。”

最後一句還在耳際回蕩,蘇雲落睜開了眼。

窄小的木船隨著海波搖晃起伏,她取下覆面的布巾,漫天的雲霞映入眼簾,深藍的大海無邊無際,衣上凝著幹涸的鹽粒,唇舌幹燥如火灼。她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裏衣,取出一個層層包裹的水晶匣,裏面一枝赤紅如珊瑚的短藤,滿布奇異的黑色斑紋。

一切傷痛都被遺忘,她摩挲了許久才小心翼翼放回懷裏,轉為處理腿際的傷。敷帕浸透了滲出的傷液,她揭開看看,又覆了回去,嘴角不自覺地翹起來。

左卿辭給了許多靈效的傷藥,小腿已經褪去了黑紫,不復撕心裂肺的痛楚。

赤眼明藤在東海的蓬萊閣,那是一座孤島,最大的難處是入島與離島,她已經成功了大半,只須劃至海岸,安全地踏上陸地。茫茫大海上,辨別方向並不容易,好在她有一個出色的助手,灰隼雙翼一展,長唳一聲,從高遠的天穹滑過。她拾起漿,在暮色沉沉的大海上劃開,朝著飛鳥指引的方向駛去。

漫天的星光熒熒爍爍,一如她心頭溢不盡的歡喜。

藥已經齊了,她所牽掛的人會再度醒來,執劍君臨天下。

那枚最璨亮的晨星,將重新回到蒼穹。

適逢皇後壽辰,宮中設下盛宴於內庭歡慶,同時邀了數百皇親貴戚,重臣親眷。滿宮錦繡鋪陳,雲裳鬢影,笙歌陣陣,更在禦花園內設了詩詠台、華燈閣,兼有投壺猜枚等遊樂,處處歡笑人聲。

左卿辭本不愛這種場合,但這一次也恰逢晴衣生辰,他避過盛宴,到遊園時分才入宮,一襲簡雅的玉色錦衣,引來無數淑媛流連注目。

“大哥!”一身淺粉宮裝的晴衣似一只明麗的蝴蝶,相當惹眼,她等得心急,好容易見到翹首以盼的身影,喜出望外又忍不住抱怨,“爹爹不來,二哥近日當值也是忙得緊,我盼了大哥好久,怎麽這時才來?”

左卿辭但笑不語,遞過盛著生日賀儀的錦盒。

左晴衣接過,交由侍女捧了下去,引著長兄向略為僻靜的宮池行去,愛嬌地嗔道:“明明在金陵也不來看我,若不是生辰,想見大哥還不知要等到何時?”

宮中舉宴,宮池畔亦是精心裝飾,絲帛纏枝,絲氈鋪道,池畔的枝丫間還懸了金絲鳥籠,置著畫眉鶯歌,聽取脆聲清啼。

左卿辭隨著她緩行。“頻繁入宮易落人話柄,你既已安好,我也放心。”

晴衣十分敏感。“難道大哥以後都不來看我?”

左卿辭挑開池畔垂落的長枝,讓晴衣行過。“再兩年晴衣就要嫁人了,我也未必會長留金陵。”

左晴衣一驚。“大哥要去哪裏?”

左卿辭摘下一枚青葉,抿進唇吹了一個短音,如一聲悠婉的鳥鳴。“去何地我也不知,大約是有好風景之處。”

左晴衣頓覺惶急。“你離家那麽多年,好容易回來,為何又要走?”

見妹妹焦然無措,左卿辭輕笑一聲。“又不是永不再見,我終會去探你。”

左晴衣只恨自己言辭無力,二哥又在值宿,情急之下亂不擇言。“大哥不要走,我瞧著沈姐姐很好,你娶了她,在金陵安家可好?”

左卿辭當她說的孩子話,根本未放在心上。

左晴衣執著地苦勸:“我說的是真話,淑妃娘娘也覺得沈姐姐相宜,除非大哥另有意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