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故緣淺

“我家主人不便見客,季公子請回吧。”

白陌又一次婉拒了季書翰,無視對方失望的神態,退回府內。

待仆役合上門,他轉頭去了書房,立在門外小心地稟報。“二公子送來了帖子,邀公子冬至一聚。”

左卿辭在桌案後配藥,他以繩結收束寬袖,露出一截白色中衣短腕,修長的指尖挑起一杆紫銅小秤,稱量完畢,將藥材傾入一只玉臼。案上有許多奇形怪狀的藥具,置著數十枚藥瓶,令人眼花繚亂。聞聲他頭也不擡。“暫時先放著。”

白陌知機地改了話題。“臘月將近,這府中燈籠幔帳之類也該換得喜氣些,我已備下……”

左卿辭挑出一枚截片觀察成色,又丟入藥臼繼續研磨,淡道:“年年這個時候滿屋大紅,看著生厭,讓我眼底清凈些。”

白陌被堵得無話,默默地退了下去,及至看到秦塵,忍不住傾出抱怨。“全是那女人惹出來的麻煩,姓季的也不懂眼色,頻頻請見,害得公子近日心情極差,誰都不好過。”

秦塵不置一辭,擦了半天劍才道:“公子還是不肯見姓季的?”

“我哪敢上稟。”白陌滿腹牢騷,苦悶之極,“公子心情不好便會制藥,你去看看書房的桌案,我都不敢進門。”

秦塵思了好一會兒。“你覺得公子為何不悅?”

“還不是她遊湖後不聲不響地跑了,八成是去見那個姓季的。”白陌沒好氣道,“你沒見當日的樣子,一看就是舊情重逢,誰知道私下做了什麽,枉公子對她那般好,真是不值。”

秦塵搖了搖頭。“如果是那樣,季府公子又何必數度求見。”

白陌聽著他一說,越發不解。“那你說公子在氣什麽?她以前又不是沒走過,公子可從不在意。”

秦塵彈了彈手中的劍,忽然笑了。

一陣輕風掠過,吹得案上墊藥的桑紙一動。

煉藥時不容半分驚擾,左卿辭擡頭瞥見一扇窗不知怎的開了,眉頭微蹙,剛要斥喚白陌,忽然一頓,片刻後收起藥具,凈了手緩緩行過去。

臨窗的桌案多了一張銀亮的雪狼皮,還有一枚晶瑩通透的兔兒冰雕,刻得生動細致,嘴裏銜了一枚小小的蘿蔔。

狼皮是瓦罕山谷所出,左卿辭並不陌生,無表情的俊顏有細微的變化,仿佛和風吹過冰封的湖面,唯有聲音依然淡淡。“人已經來了,還躲什麽?”

窗外翻入了一個纖細的身影,幽圓的瞳眸似乎有些局促。

左卿辭沒說話,靜靜地看著她。

她仿佛應該解釋,但又不知說什麽,最終只道:“天冷,狼皮送你,我先……”

“冰雕是你做的?”他突然打斷了她。

她停了停,點了一下頭。

左卿辭自顧自地拈起冰雕細看,冰飾花樣繁多,這只兔兒冰雕盡管漂亮,但也不算特異。“何時有閑情學這個?”

“以前在山上無事,會取一些冰塊雕著玩。”看不出他心情好壞,她低聲道,“山上冷,可以放很久,一個院子擺滿,燃上燈很好看。”

兔子的耳朵半豎半垂,別有幾分趣致,左卿辭瞥了她一眼。“你一個人住那間院子?”

她不明其義,還是答了。“還有一個灑掃的嬤嬤,不過她畏冷,一近初秋就下山了。”

長時間的寂靜讓氣氛變得尷尬,左卿辭終於開口:“這冰兔很好,可惜我從未見過院子裏置滿冰雕,點上燈燭的盛景。”

即使有些茫然,她也不會發問,只是靜聽。

“還有幾日就是冬至,白陌心粗,也不懂章法,宅子裏不見半分裝飾,全不像樣子。”左卿辭輕淡的似在責備,又像解釋,不知怎麽話鋒忽轉,“若是雲落有暇,可否稍事辛苦,讓我見識一下所說的滿院冰燈之景?”

她愕住了,左卿辭不等她開口。“雲落不願?”

她沉默了很久,想說什麽又沒說出來,最終低下了頭。“金陵不比山上,未必有足夠的冰。”

左卿辭輕淺一笑,分不清是何種意味。“我當雲落不肯,原來僅是區區小礙,這有何難?”

對尊貴的侯府公子而言,一切都不是難事。

浩蕩的湖面是一座天然冰庫,役夫鑿開厚冰拖上滑鍬,由專人運上馬車,一輛輛冰車沿途不絕,引得路人側首,後院的廊下很快堆起了一座冰山。

冰山透出的寒氣極冷,幾乎像冬日的天都峰。那一時節山巔滴水成冰,石徑峭滑,尋釁的人也消失了,世間似乎僅剩她一個人,日子安靜而漫長。冰雕曾是她打發時間的遊戲,那時她很孤獨,但很平靜,從未想過有一天,要趕制足以擺滿一院的冰雕。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沒有拒絕,年節一天天近了,街外時常響起零星的鞭炮,帶著等不及的喜悅,在孩童們的歡呼中炸響。而她坐在空蕩的後廊,將堅冰劈開,一塊塊雕琢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