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金籠縛

長發松松地綰起,蘇雲落趴在浴桶邊緣,額上冒汗,露出的肩頸受熱氣蒸騰,加上滿桶黑漆漆的藥水一襯,更顯瑩白水嫩。

藥力侵入肌膚的感覺並不好受,她神色萎靡,想睡又睡不著,忍不住道:“還有多久?”

“這一桶秘藥貴逾千金,雲落連多浸一刻都不肯?”左卿辭笑吟吟的調侃,說是陪伴,倒似在戲謔她取樂,慢悠悠地拈起一塊鮮梨喂過來,“你受創太多,又從不曾調養,十年內必有痛患。不說別的,單是燕歸鴻的摧脈指已給你留了暗傷,一旦心絡再次受創,你就知道其中的厲害了。”

她對十年後的事不甚上心,只覺得這一刻渾身煎熬,咬入梨塊有氣無力地嚼了幾下。

左卿辭似乎覺得極有趣,連書都不看了,時不時給她喂上一口果子點心。

經脈仿佛被無數螞蟻啃嚙,又酸又麻,秀眉越蹙越深,她忍不住輕哼一聲。“這滋味真難受,只怕蠍夫人的嚙心蟻也不過如此。”

左卿辭替她將散落的發絲挑起來,俊目含笑。“再忍一陣就好。”

一語言及,蘇雲落倒是想起來。“奇怪,江湖中為什麽有傳聞說蠍夫人是我殺的?”

蠍夫人死在涪州城外的野林中,屍體數日後才被人發現,這女人長於驅蟲及毒術,武功算不上高強,加上為禍多年,死了不知多少人稱快。然而她曾自稱出身於詭秘與兇戾著稱的血翼神教,不管這些話是為震懾對頭還是顯揚身份,總難免惹來一些猜議。

“好事者捕風捉影的妄傳罷了,誰教她害人太多,惡貫滿盈?”左卿辭神色不動,漫然道,“雲落擔心惹來報復?文思淵查過,她不過是個叛教的逃奴,還未至於。”

蘇雲落又被喂了一塊酥點,左右與她關聯不大,也就不再思索,拋至了腦後。

左卿辭的目光掠過桌案上的銀色短棍,轉了話題:“有一事我也很好奇,雲落的兵器是如何得來,真是鴉九所贈?”

這一件神兵的由來,文思淵也所知不多,僅說她早年私下接過一樁生意,與神匠鴉九相關。

她懶懶地在桶中直了一下脊背,緩解骨骼中的酸麻。“也談不上贈,他托我偷東西,這是給的酬勞。”

以神兵為酬,這一單可謂大手筆,左卿辭不禁動容。“他讓你偷什麽?”

蘇雲落答了一個字。“人。”

風華如玉的俊顏難得的錯愕。“什麽?”

她忽然抿了一下唇,轉瞬又如常。“他有一個四歲的女兒,被扣在朝暮閣為質,托我偷出來。”

左卿辭生出了興趣。“說說看。”

“當時他受困於人,遞消息給文思淵,說有生意又不肯透露內容,要求私下敘談。我那一陣正好無事,就設法溜進去見了一面。”她伸手取過短棍,在指尖輕靈地打了個旋,“他是個可憐人,鑄器之術天下無雙,卻護不了自身,甚至連累身懷六甲的妻子死在了朝暮閣手中。”

左卿辭業已了然。“他有死志,唯獨放不下女兒,所以請你出手?”

她補充道:“還有朝暮閣勾結藩王的證據,讓我一並偷出去呈於禦前。”

這一著令人不得不贊,左卿辭道:“好一招借刀殺人,難怪朝暮閣後來覆於王廷之手,你將人偷出去置於何處?”

任他取過神兵細看,她道:“鴉九有一個姐姐嫁在福州,我按約定把孩子送去,幾年後去看,過得極好,被視如親出。”

“誰解相思毒,入骨一寸灰。短詩著實不吉,想必是在他妻子過世後所鑄。”銀色的短柄上獸紋生動,左卿辭輕喟一聲,撫過底緣的小字,“這件武器形態如此奇特,確是聞所未聞。”

蘇雲落伏在桶邊,心神在對答上,倒忘了浸藥的不適。“他說昔年於大荒得了一塊異於尋常的隕鐵,他苦思良久研出制法,熔鑄為絲鏈,百斬千折不斷。又有無形無跡,纏綿縛骨的特性,所以取了這個名字。幸好外形奇巧,才逃過了朝暮閣的監看。”

左卿辭微笑。“百機老人事後說,鴉九曾道這件神兵形影如迷,鋒銳無雙,唯獨馭使極難,甚至比名噪武林的天羅束更難控制,可謂軟兵之最,雲落棄劍而習,一定費了不少心思。”

“確實不易,若不是用劍太容易被人看出來歷,給我神兵也不換。”半路改換武器,其中的艱辛言語難以道盡,唯一稱幸的是天羅束的主人近在咫尺,用重金換來指點,終是摸到了訣竅。

接過他遞來的神兵,纖指輕勾機簧,銀光驀地流瀉,如一縷冰冷的華光纏上了左卿辭的手腕,見過銀鏈噬血的鋒利,饒是左卿辭也隱然一悚。

她解釋道:“這銀絲很怪,輕輕觸摸不會有分毫損傷,但若貫注力量,就可以切金斷玉。”

左卿辭依言觸撫,只覺似絲又似金屬,銀光閃爍,美而柔韌,看上去全不見半點兇戾。隨著她腕動一收,銀光斂去,又是一根不起眼的短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