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天都憶

仰望著高不可攀的山崖,燕歸鴻禁不住嘆了口氣,他在數棵崖樹上發現了細細的勒痕,顯然她一路用那件奇異的神兵借力,變幻了數處著力點,已經安然從崖下離開,又一次逃了。

毫無疑問,這飛賊早已踩探過路徑。涪州野外盡是深山密林,隨便一藏,找起來如大海撈針,盲目地搜緝全無意義,燕歸鴻搖了搖頭,下令收撤差役。

近日的涪州城沸沸揚揚,話題多得數不盡。

屠神、蘇璇、飛賊、神捕、一寸相思、神匠鴉九,足以令人一談再談,何況還有清俊神秘的靖安侯府大公子,最後一瞬的情景如爆炸般震撼,香艷的傳聞鋪天蓋地。

即使飛寇兒掠起太快,根本沒法看清真面目,眾人依然將她傳成了一個絕色美人……不然如何解釋靖安侯府的左公子被她當眾輕薄,卻是神采盎然,全無半點羞惱。

屠神點出胡姬出自正陽宮,不可避免的就有好事者將素手青顏拿來與她相較。同樣貌美,同樣藝業驚人;一個出道不久已揚名天下,一個潛影匿跡從不現於人前,雙姝並立,孰高孰低?沈曼青擁者甚眾,然而胡姬也用一戰證明了實力,再辯下去甚至從徒弟爭到了師父,變成金虛真人與蘇璇這對師兄弟之爭。

蘇璇的徒弟為何寂然無名,她又如何擁有了神兵,正陽宮會怎樣看等待這一劣跡斑斑的門徒,會不會重演清理門戶的憾事?胡姬的來歷、胡姬的美貌、胡姬的放蕩大膽,與貴公子的艷粉糾纏衍生出千百種刺激的猜想,傳到後來又帶出了左卿辭的吐火羅之行,更是多了話題。

傳聞最核心的幾人全在涪州,想清凈也難。殷沈二人棲於當地道觀,為了擺脫無盡的追問,沈曼青拜望了沐府家主,借沐府之口,將一些淵源傳至江湖。

她坦承蘇璇當年確實曾因憐憫帶回一個年幼的孩子,輕描淡寫地將之化為門派偶然的善舉,至於女孩不耐山中清苦,幾年後失蹤也是人之常情,其後所有際遇與正陽宮無關,更不知鴉九最後一件神兵從何而來。三言兩語間,沈曼青將門派擇得一幹二凈,爾後以養傷的名義閉門謝客,一應紛擾隔絕於觀外,任誰請見一概不納。

唯一的例外是左卿辭,離開涪州前,他去探望了殷長歌。

沈曼青將師弟照料得極細致,殷長歌恢復得也快,然而他神色清寂,沉默少笑,迥異於平常,連言語都疏淡了許多,除了開頭的致謝,其他均由沈曼青應答,直到敘談至尾聲,殷長歌才開口:“師姐,我想單獨與公子一談。”

他的態度平寂無波,沈曼青略現遲疑,蹙了一下秀眉避過話語。“師弟元氣大傷,當悉心凝養,這時辰也該行功了。”

殷長歌並不多言,沉默地看著她。

沈曼青語氣放軟,猶如哄勸一個心情不佳的病人。“方才半天又不見你言語,左公子也倦了,有什麽話不妨來日再敘。”

兩人之間的氣氛極怪,左卿辭宛若不見,微笑接過話語。“沈姑娘客氣了,今日到訪除了辭行,也是放心不下殷兄的傷勢,盡管診脈尚算安好,經絡仍有些許阻滯,必須以銀針疏導,化去淤堵才是。”

沈曼青怔了怔,勉強笑了一下。“怎好再勞煩公子費神,城中……”

“城中雖有醫者,及上我的卻是不多。我與殷兄又是莫逆之交,沈姑娘何必拘禮?”左卿辭的言辭比沈曼青更完美,一番下來無懈可擊,“不過這套針法施起來要褪衣,少不得要請沈姑娘暫時回避了。”

饒是沈曼青口舌靈動,也落了個無詞以對,唯有深望了一眼殷長歌,退了出去。

靜室中剩兩人相對,左卿辭不疾不緩地從袖中取出針囊,在案上鋪開。

殷長歌當先開口:“多謝公子一番好意,師姐是關心情切,並無見外之意,施針就不必了,我想尋隙說幾句話而已。”

“殷兄的經脈確需疏理,脫衣倒是不必。”左卿辭灑然拈起銀針,刺入殷長歌的穴位,“白陌攜了藥箱在門外隨侍,殷兄感覺有何處不適,但說無妨。”

既然白陌在門外,沈曼青自然不可能窺聽,殷長歌聽出話意,靜了一會兒。“公子對蘇……雲落了解多少?”

“與眾人一般無二。”左卿辭指間轉撚銀針,輕描淡寫而答。

殷長歌明知他言不盡實,沒有再問。“傳言說得不錯,她的確是我師妹,蘇璇師叔唯一的弟子。”

左卿辭知道,這些話殷長歌大概也忍了許久。

“她是師叔在山外收的弟子,在身邊帶了兩三年,後來似乎有一次遇險,師叔不得已將她送回山上,甚至因此與派中生了極大的爭議。”殷長歌隱然失神,陷入了遙遠的舊憶,“師叔天資奇高卻不愛收徒,有許多人想讓子弟拜在名下,盡被婉拒了。唯有她是例外,偏偏是個胡姬,師長們拗不過,默許她留在山上,那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