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煙水綠

砌下有一個人長身而立,俊逸的身姿襯著花木亭台,似花園裏賞心的一景,待他翩然轉身,尋常的景致突然有了令人眩暈的魔力。“數日忙碌,未能相顧,雲落可覺無趣?”

蘇雲落回過神,無表情地沉默著,目光落在徑邊一蓬矮柳上。

左卿辭笑吟吟的毫不介意,從寬袖中伸出手:“雲落愛食鮮果,今日宴上所供的有些特別,想你必然喜歡。”那是一掛鮮潤可愛的荔枝,紅綃般的荔果粒粒渾圓,與威寧侯遣人送的一般無二。

“聽說這一品種頗為珍罕,所產極少。”左卿辭身上散出酒氣,俊顏如良玉淺暈,勻秀的指形似白玉琢成,托著紅寶石般的荔果,如一幅賞心悅目的畫。蘇雲落看了一瞬沒有接。“威寧侯給郡主送了一份,我已經嘗過了。”

左卿辭意外了一刹,隨即笑了:“果然威寧侯待瑯琊郡主亦是別有不同。”

這個“亦”字用得意味深長,他將荔果放於石桌,閑適呃坐下來:“才飲了酒,此時還有些熱,雲落可願陪我散談幾句?”

溫柔的神情如一張隨時可卸的面具,言笑時格外惑人,左卿辭不在意蘇雲落的冷漠。“這些時日你與瑯琊郡主相處還好?阮氏一族尊貴,她兄長為瑯琊王,自己又是出了名的美人,才情出眾,尤以琴藝稱絕,宗室之間極負盛名。”

蘇雲落沒有說話,盡管她對郡主觀感甚佳,終是萍水路人,無謂多余的好奇。

左卿辭知她性情,微微一笑。“雲落不覺得有些奇怪?明明她才貌雙絕,卻是至今未嫁。”

那雙低垂的瞳眸閃了一下,左卿辭不動聲色地接下去。“據說她無心姻緣之事,若非家人阻攔,早已遁入道門長伴青燈黃卷。可嘆威寧侯用心良苦,竟是半點打動不了佳人。”

蘇雲落在入府之初見過薄侯一面,記得是個冷愎剛嚴的男人,想到他伴在恬淡柔雅的瑯琊郡主身側,總覺著有些異樣。

“威寧侯每年必往瑯琊山消夏,明裏是與摯友瑯琊王一晤,實則是為郡主,他苦候佳人多年,不惜正妻之位空懸,金陵人盡皆知。”左卿辭漫散地談著逸趣,忽而轉成了調侃的戲謔,“雲落可羨慕有這麽一個人,深情不移,永遠追慕左右?”

蘇雲落奇怪地看了一眼,好像他突然抽了風。

左卿辭莞爾,話語一轉:“瑟薇爾一直很惦記你,屢次向我打聽。”

提到那位令人頭痛的金發美人,蘇雲落終於有了回應:“她可好?”

“她是鴻臚寺的貴客,供奉豐足,隨心所欲,豈有不好?”不知想到什麽,左卿辭眉梢輕挑,似笑非笑,“雲落當日對她何等照料,一轉頭拋諸腦後,關外一別,她已被你視作陌路人?”

蘇雲落略略一怔。

長眸凝在她臉上,左卿辭道:“對雲落而言,所有相遇皆為浮雲,轉瞬即逝。瑟薇爾、文思淵,甚至昔日的同門全在心境之外,可是如此?”

蘇雲落聽得出他話中有刺的輕嘲,但不置一詞。

一錯眼俊顏的淡諷消弭無痕,左卿辭道:“是我多言了,今日晚間沐府設宴,想請雲落陪我同往,白陌已經備好了易於掩形的衣飾,稍後送過來。”

難以捉摸,善變無常,毫不在意憑借身份縱性而為,又有最具迷惑性的外表,受制於他比文思淵更糟。左卿辭離去後,蘇雲落默默地想了一會兒,食完桌上的荔果回了住所。

茜痕見她歸來,俏顏梨渦隱現:“蘇姑娘回來了,沐府說有人送了東西過來,指名蘇姑娘親啟,我替你擱在案上。”

案上是一方精美的漆盒,蘇雲落啟開一看,一掛渾圓分明的鮮荔映入眼中,碧綠的枝葉還帶著水氣。

茜痕驚訝地輕“咦”了一聲:“也是丁香荔?”

拎起荔果看了看,蘇雲落取出盒底的一枚短闌,墨意盎然的小字躍然於上。

“錦江近西煙水綠,新雨山頭荔枝熟。”茜痕在一側瞧見,下意識地念出來,她久侍書房見慣筆墨,禁不住搖頭,“雖是詠荔果,此地卻非錦江,生搬硬套來贈人好生奇怪,怎的也不見落款?”

蘇雲落一言不發,隨手將短闌在燭上燒了。

聽見茜痕的自語,瑯琊郡主從書中擡起頭,望了一眼蘇雲落。

花滿涪洲城,酒醉三千客。

試劍大會在即,五湖豪傑齊至,沐府傾其所能,舉辦了一場最熱鬧的盛宴。

火把爍爍躍動,酒壇層層疊疊,一個院子連著另一個院子,長宴如水一般流瀉到街上,雲集的遊俠壅塞了數條街道。煙氣、酒氣、人聲鼎沸,笑語不絕,來日的生死競鬥無礙眼前的歡娛,千余豪客推杯換盞,鬥拳耍鬧,喝得不亦樂乎。

內院又是另一番布置。

十幾席漆桌緣地而設,每一桌都對應著一位身份顯赫的貴客,有執掌一方的重吏,有德高望重的宗族耆老,更多的是名動江湖的武林尊長,由沐府之主親自款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