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脅佳人

她一直不曾擡眼,但能感覺到對方的目光長久的停在臉上,漸漸開始不自在。

左卿辭無聲地笑了笑,在她開口前優雅地致歉:“此前是我情不自禁,一時失禮了,雲落勿怪。”

她終於望了他一眼,雖然盛怒時力道十足,俊顏未過多久已平復如初,尊貴的侯府公子也不見半點怒意,這一刻的言笑與平日無異,仿佛全未覺察面前是個卑賤的胡姬。

隔了半晌蘇雲落終道:“我不喜歡人接近。”

左卿辭似笑非笑,逗引般低喃:“雲落是不喜歡?還是不習慣?”

她突然說不出話,耳根漸漸紅了。“你已抵涪州,交易已了,我……”

“雲落想走?”左卿辭輕描淡寫點破,悠悠道,“這城中充斥著各色輕狂之徒,孤身貌美的胡姬等同於逃奴,以你眼下這般形貌,想不引人注目都難。何況燕歸鴻也到了左近,盛會將啟,涪州城幾乎是有進無出,若執意逆行引來神捕留意,可未必是雲落所願。”

聽到神捕的名字,她的神色一凝,須臾垂下了眼。

左卿辭似能窺透心底,每一句都切中要害。“雲落隨身行裝俱失,此地又不比金陵物產豐富,極難尋到合宜的易容之物,不如暫且留下,待試劍大會結束再做計較,就算神捕也不敢輕疑我身邊的人。”

她只是沉默,明知他說得有道理,仍是一分一秒也不想留,那雙永遠微笑的深眸越來越奇異,讓她本能地想退避。

左卿辭也不再深勸,另起了話題:“雲落可知今天的狙殺從何而來?”

蘇雲落立刻起了警覺。“你已平安入城,這些與我無關。”

燈影下,俊顏似微笑又似刺詢。“雲落半分也不好奇?累及你出生入死,我尚欠一個解釋。”

蘇雲落靜默,還需要什麽解釋,等閑人誰敢與靖安侯府過不去,連文思淵且再三叮囑,不敢輕犯的世家貴胄,能這樣肆無忌憚地追殺,主使之人來頭必然不凡,沾惹再深無異於自尋死路。

左卿辭斂了笑,眉間似有一份輕悵。“我大約能猜到來自何處,然而總不願信。雲落說我以身做餌,也確有幾分,因著一份意氣牽累了旁人,是我的失當。”

她依然不出聲。

既然示弱引不來同情,左卿辭換了方法。“雲落,我需要你在身邊,酬金隨你開價。”

俊雅清逸的公子溫言細語的懇托,讓拒絕變得異常困難。

“你有楚塵和白陌,可以請威寧侯送你回金陵。”蘇雲落勉強挪開眼,即使貴公子也有自己的困境,可這與她並無關聯。她的已經麻煩太多,不願再卷入任何復雜的糾葛。

“雲落不願?”左卿辭眉間掠過一絲不可察的輕諷,“這樣幹脆地拒絕,總該有個理由。”

蘇雲落過了一會兒才極慢地回答:“護衛之事非我所長。”

左卿辭聽若罔聞。“我一路以誠相待,至少該值一個真實的原因。”

一言輕淡,卻迫得她不能不回答,蘇雲落停了好一陣,終於低道:“教我竊術的人曾告訴我,他最後一次出手,是受一個有權勢的朋友請托。他本不想接,但出於義氣還是應承下來。費盡心力辦成了,那位朋友很滿意,爾後他就到了天牢,三日內肢骨盡碎。”

即使除去矯飾,她依然少有表情,如一個精致的人偶,幽暗的瞳眸裏不見一點光。“做賊的命賤,死了也不算什麽,他唯一不能原諒自己,是愚蠢地做了別人手上的棋子。”

氣氛靜滯了一瞬,左卿辭神色不變。“雲落擔心重蹈覆轍?”

“我不接權貴的生意,吐火羅已經是破例。”她從石凳起身,退了一步,“如果你需要護衛,文思淵會薦一個更合適的人。”

左卿辭全然不予理會,輕描淡寫地撂下要挾。“我要你。你若不願,自有文思淵與你談,如果還是執意離開,我有十成把握讓你三日內返回。”

他的語氣依然溫和,威脅卻字字分明,毫無轉圜,神情顯示絕非玩笑。

她似怔了一瞬,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燈籠投下的光影模糊,左卿辭的話語多了一分惡意的戲謔。“不想被挾制就不該授人以柄,縱然雲落無欲少求,文思淵卻自甘為棋,你又如何掙得開?”

俊逸無雙的臉龐盈散著邪氣,奇異得似換了一個人,仿佛在等她憤怒的拍案而起,指責咒罵。

最終她什麽也沒說,深楚的眉眼似乎染上了倦意,激紅的頰一分分淡下去,唯有睫下的小痣依然鮮艷,如一點胭脂色的淚,帶著將墜的脆弱。

“他可見過你的真實樣貌?”左卿辭的目光被吸住了,修長的指尖在她睫下虛虛一拂,低喃宛如私語,“這顆痣,生得很美。”

盛會未啟,涪州已然沸騰,沐府成了整座城最為熱鬧忙碌的地方,甚至還要遣出弟子在城中巡視,以免一些性情粗野的豪傑一言不合生了嫌隙,不顧場合大打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