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出絕谷

帶好余下的狼肉離開洞隙,一行人繼續跋涉前行。

天藍得不見一絲雲彩,綿長的雪坡瑩白光潔,毫無半分兇險之感。縱然如此,短短幾天少了兩個人,誰都難免心緒不佳。

雪地裏出沒的動物極少,見人即遠遠地逃開。行了幾日,狼肉消耗殆盡,眼看就要斷糧,盡管誰也沒有道破,憂慮悄悄籠罩了心頭。

又行了半日,商晚突然駐足觀察雪地,似乎發現了什麽,他順著一些細微的痕跡斜行數十步,轉過一塊背風的大石,商晚忽然回身,壓低的聲音蘊著激動:“是殷兄和沈姑娘,還活著!”

倚在石後的是沈曼青,她的情形並不算好,數日間困頓憔損了許多,見到眾人,明眸溢出了狂喜。在她身後是昏睡的殷長歌,面色潮紅,眼窩深陷,嘴唇燎起焦泡,額上覆著雪水浸濕的素巾。

左卿辭很快診出了病因,崩落的雪塊砸傷內腑引起了高燒,有醫者療治自然不難,金針過處,殷長歌的呼吸立時平緩了許多,沈曼青終於放下了心。

“雪崩時師弟全力護著我,我們被埋得很深,仗著斂息秘術堅持下來,掘開雪層的時候四周一片漆黑,師弟昏過去,我辨不清環境,也不知其他人是否還活著,擔心雪層不穩再次崩塌,就離開了那裏。”沈曼青深吸一口氣,縱然冷靜自制,孤身在雪中負著昏迷的殷長歌而行,前路茫茫,同伴生死不知,心理壓力之大非比尋常。此時猝然松弛,語聲禁不住顫抖,秀目也有些濕潤。

左卿辭收起針囊,和聲安慰:“托天之幸,兩位安然無恙,也多虧商兄細心不曾錯過。”

一隊人聚齊,個個欣悅,連商晚都帶上了笑意,飛寇兒不知什麽時候消失了,直到眾人的談話至尾聲才冒出來,隨手一拋,扔下了三只長耳雪兔。

場中一靜,所有人看著兔子,又盯住飛寇兒。

陸瀾山首先忍不住:“你是如何捉到的?”

天知道這些機警的兔子有多難纏,雪地又無遮擋,遠處稍有動靜就鉆入四通八達的雪洞不知所終。

飛寇兒的回答一貫的簡單。“運氣好撞見了幾只,用暗器。”

幾個人面面相覷,各有疑慮。商晚翻看雪兔腹背確實有傷口,卻辨不出是何種暗器,飛寇兒顯然也不打算從細節上描述是如何施為,唯有捺下迷惑。

為了越冬,雪兔長得碩大肥厚,滋味遠勝狼肉,沈曼青數日不曾進食,盡管吃相依然秀氣,吞咽的速度卻比平日快了許多,晚間殷長歌醒過來,高燒已然退去,待他吃完半只兔子,所有人都放下了心。

或許噩運已去,接下來的行程極其順利,當瓦罕山谷外的褐黃砂巖和灰綠的野苔落入視野,宣告已脫離了死寂的絕域,驚心動魄的雪谷之行終於結束,

正如左卿辭的描述,阿克蘇雅是一處豐足的綠洲,大大小小的屋宇環繞著一個個湖泊形成了城鎮。往來阿克蘇雅的漢人商旅不絕,更有不少人厭倦跋涉,索性在此定居,整個小鎮有不少人能說漢話。

嚴冬大雪封山,驀然一行人穿越死亡山谷而來,正處於半年休憩期的鎮民驚訝可想而知,盡皆聚攏過來好奇地詢問。及至有人無意間瞥見飛寇兒行囊邊露出的雪狼皮,驚訝瞬時變成了轟動。越來越多的人議論紛紛,一個中年漢子更是越眾而出,請求看一看狼皮。

碩大的狼皮抖開,周圍頓時響起一片嘩贊,艷羨之聲不絕於耳。雪白豐厚的毛皮晶瑩柔暖,絲絲如玉,狼額上鮮紅的一抹分外奪目,從頂至尾完美無瑕,縱是外行也能看出珍罕,當鎮中耆老確定這是瓦罕山谷中的妖狼之皮,人群的贊譽又變成了空前的興奮。

傳說山谷中的妖狼是天上降下的精怪,兇狠殘暴又狡詐成性,不知有多少過往的旅人死於狼口,最勇猛的獵手也難以捕捉,如今竟被幾個中原人屠戮剝皮。

轟亂的議論過後,開始有人試圖買下它,阿克蘇雅的人久經商旅,眼光精到,都清楚這張狼皮的價值,繼第一個開價者出價之後,接二連三的叫價不停迸出,越來越高,嘈雜的叫喊震耳欲聾。

面對洶湧的索買之聲,飛寇兒僅是搖了搖頭,收起狼皮卷回肩上。即使這批漢人已明確表示拒絕出售,珍貴的皮毛仍是太過誘人,哄鬧的人群不肯散去。直至左卿辭出面與鎮長談了幾句,年邁的鎮長才遺憾地摸著長須遣散了周圍,帶領一行人進了旅舍。

充裕的休養加上左卿辭的妙手施治,殷長歌很快已徹底痊愈。

白陌重新購置了車馬行裝,幹糧食水均已備全,左卿辭卻並不急著趕路,數日盡在與鎮長閑談,仿佛全忘了此行的目的。

“吐火羅王繼位二十余年,起先還好,後來越來越浮誇無度。最愛旁人贊頌,每逢宴會必然炫耀自己的武力與功績,近些年只聽羅木耶這個奸臣的話。王最寵愛一位叫雪姬的絕色美人,傳說她像冰雪女神一樣美麗,王簡直為她著了魔,給她建了一座金光閃閃的宮殿,珠玉綾羅堆成了山,成群的侍女晝夜服侍。”談到傳說中的美人和皇宮,鎮長精神一震,蒼老的臉龐興趣極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