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飛寇兒

停雲水榭第三層,右邊一溜雅間,中間的場子開揚軒敞,擺上十余席毫不擁擠,今天卻收揀得格外空闊。

三面湖光,絲簾半卷,清風徐來,僅坐了一個錦衣玉服的青年。

青年輕逸的把玩折扇,仿佛在等什麽人,象牙雕成的扇骨瑩潤如脂,名貴非凡。

隨著一陣風過,他的面前忽然多了一個少年,樣貌平凡,市井中隨處可見。

青年毫不意外地瞥了一眼漏壺。“戌時二刻,不錯,你還是那麽準時。”

少年沒有回應,在他對面坐下。

青年輕松自若地打量:“自盜綠綺琴後數月未見,近來可好?”

半落的垂簾濾淡了陽光,映在少年的灰衣上,讓他看來如一個沉寂的影子,聲音也如影子般虛淡。“要什麽,酬金多少?”

青年不答反問:“你對靖安侯府知道多少?”

少年怔了一下。

“放心,不是讓你去偷,誰敢不要命了開罪靖安侯府。”青年夷然一笑,在案上叩了叩折扇,“真有人敢開這樣的盤口,就算你不怕,我也不敢接。”

不是目標,那就是雇主?少年微蹙起眉。

青年給了答案:“不錯,靖安侯府是此次的東主。”

沉默了一下,少年僅有一句簡單的回語。“你清楚我不接這種生意。”

“我知道你有不接權貴的慣例,這一次事有不同。”青年精善說服之道,拋出極具誘惑力的條件,“靖安侯府極為慷慨,開出的酬金非比尋常,足有兩千兩黃金之巨。”

這個價碼令人震駭,少年的眼眸不由自主地睜大,一雙眸子在日影下極黑,沉沒得似乎能吞沒光線,怔了一瞬後道:“我不去。”

對方回絕得幹脆利落,青年不惱不怒:“理由?”

或許不習慣解釋,少年想了一想才道:“有重酬,必有奇險。”

“你聽那個死騙子的話已經夠多,實在不用每件事都遵從。”青年毫不掩飾地嘲諷,折扇一收,翡翠扇墜在空中劃出一道亮弧,“再加一條,除應許的酬金之外,事成之後靖安侯會上書請旨,將你過往所犯的重罪一律勾銷,如何?”

不等少年說話,青年先行截口:“任務並不復雜,與幾名武林人一道替侯府公子取一份東西。”

他將內容說得很模糊,少年也無意深問,搖了搖頭:“我不與人合作。”

青年全然不接受拒絕,侃侃勸誘:“你盡可放心,此行之人均是武林中有名頭的人物,受靖安侯府約請而來,絕不會對你不利。”

任對方百般勸說,少年始終毫無興趣。

意識到抗拒過於強烈,青年緩了一緩,又道:“不為別的,借此銷了前罪,免去天羅地網的緝拿,落得一身輕松難道不好?飛寇兒這名號可不怎麽好聽。”青年的話語精明而狡黠,每一句似敲入心坎,“我也替你斟酌過,雖然搭上一些時間,但一舉可得兩千兩黃金,算下來又無甚風險,值得一試。”

他又說了幾句,少年垂下眼睫,忽地打破了沉默:“文思淵,你能拿到幾成好處?”

面對責問,文思淵渾若無事,答得全無破綻。“侯府給的傭金確實不少,勸你卻是因為這一趟有利無害,你剛盜了雲陽趙家的綠綺琴,燕歸鴻這一陣追得緊,何不去關外避一避,等回來罪名全銷,又有大筆金銀入袋,豈不兩全其美?”

任是文思淵巧舌如簧,天花亂墜,少年並不上鉤,看了他半晌才道:“燕歸鴻難纏,我還能應付;侯府難測,太危險,免罪沒有必要,我總是要繼續偷的。”

少年說完就閉上了嘴,跳躍的話語文思淵也聽懂了,接道:“何來危險,這次有數人同行,拼殺另有高手,說不得比你平日行事更為安全。再說你留在中原也無事可做,綠綺琴獲利雖厚卻惹得風頭太緊,近期要接生意是不易了。”

聽出話中的脅意,少年黑沉沉的眼眸多了一絲警意。

文思淵從果盤取過一枚核桃,揉在掌心把玩,神氣仿佛帶上了三分消沉無奈。“你也知道我做的是偏門財,靠的就是各方關系,萬一這次惹得靖安侯府不快,唯有罷手一途了。”

水榭寂靜得針落可聞,少年的眉頭緊緊蹙起來:“為什麽是我。”

文思淵似乎也有些納罕,帶著似真似假的疑惑。“誰知道,公子指名要你。”

想了很久,少年放棄了再問:“好。”

他一松口,文思淵頓時釋然。“你盡可放心,這樁生意你絕不會吃虧。”

少年又回復了木訥,文思淵全不在意,沏了一杯香茗遞過去。“這是我新入手的春茶,特地攜過來,與你一同品一品。”

少年對茶不甚有興趣,掀開茶蓋啜了一口,忽然定住了。

文思淵拈杯未飲,似在窺視他細微的反應。“天都峰的蒼瀾茶生於雲海交匯之處,大半都貢入宮中,價比黃金,我可是費了極大的力氣才弄到。覺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