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府宅(第4/46頁)

他自然是不知道的。等沐晟再從蕭顏的口中得知,就算他再惱怒她的刻意隱瞞,事分輕重緩急,大戰當前,他也會暫時放下一切不予深究。這就是她寧肯過五關斬六將地來元江,卻沒有在最初告訴沐晟的原因。這樣一來,不消她任何解釋,事後,所有人只會認為她瞞住的是錦衣衛這個身份,而沒人會對沈家小姐的真實性上心,同時,也順理成章地掩蓋了她此行針對沈家、針對黔寧王府的真實目的。

朱明月到底是太過清醒,走每一步時都留有余地,都經過謹慎嚴密的計算。

蕭顏顯然有很多話想要問她,一時又不知該從何問起,好半晌,才有些艱難地問道:“那麽,沈小姐的這趟元江府之行……”

“小女不遠千裏跋涉到此,便是為了那氏而來。”

蕭顏又是一怔,這勢在必行的話裏,究竟包含了多少含義?不由道:“沈小姐可知,屆時大軍兵臨城下,就算是王爺也沒法救你!”

少女的目光淡而沉靜,“小女知道。可小女還知道,除了小女的兄長和那二十幾名商賈,已然成為黔寧王府的掣肘之外,屆時你們還會遇到另一個無法克服的難題,而那個難題,足以使這次傾盡西南邊陲兵力的剿襲行動,功虧一簣。”

朱明月跟蕭顏進行了一次深談。

蕭顏說,她或許是第一個讓沐晟悔不當初的人。

那個驕傲的男子若是知道她能一路來到元江府,若是他知道她的身份,不管她是否身負皇命,他都會親自在武定等著她。可誰又能料想到,原來在沈家小姐的元江府之行背後,藏著這麽深的因由。蕭顏一向自詡為算無遺漏,竟也沒想到,當日曲靖大宅中那個心智早熟的少女,會是這樣一個人物。

而他最初篤定自己能夠幫助沐晟攔下她的想法和打算,在這樣的談話之後,全然失去了立場。他的心裏有些惘然也有些復雜,同時更隱隱有種感覺,在這場與元江那氏力量均衡的較量中,或許會因為沈家小姐的加入,充滿了無限變化與可能。那麽沈家小姐的到來,對雲南十三府、對黔寧王府來說,究竟是意外,還是巧合?

翌日,當晨曦的太陽落在雪山的頂上,朱明月在彝族侍衛的護送下,離開了永德大雪山。

從高高的山麓往下,能眺望到一衣帶水的瀾滄江。雄踞壯闊的橫斷山脈,隔出一道源遠流長的江水,深谷間是參差不齊的大巖石,巖縫還間或開著桃花,籠罩著晨曦淡淡霧靄的寬闊江面,一汪澄碧的江水蜿蜒地往南奔流。

這條西南邊陲最大的河流,從巍峨的唐古拉山發源,流經青海、西藏、雲南,上遊是冰川和永久積雪,中遊穿行於高山深谷,下遊湖沼分布,一路哺育了彝族、白族、納西族、擺夷族、佤族、苗族、瑤族、哈尼族等二十多個蠻族居民。不同的民族同飲一江水,相互依存,相互融合;同時也描繪出三江並流的燦爛文明和獨特風土畫卷。

朱明月俯瞰著奔湧不息的江流,視線又逐漸地望向對面山巔,終年不化的積雪在陽光中若金山燦燦,斷面巖層滾石陣陣,愈加顯得險峻而大氣磅礴。元江府,就坐落在這山川江域的徑流兩岸,擺夷族人又稱其為“南蘭章”,意為百萬大象繁衍的河流。據說城內的各個村寨和村落在山間盤旋錯落,坐擁險灘深谷、平川冰峰,更有沼澤遍布,地域遼闊,景致萬千。

從永德縣到鎮康,再到孟定縣,一路往南經過神秘而古老的滄源崖畫,再往前便是直通元江府的一段少有的官道。

這一日,是六月初三。

晌午的太陽已然烈烈暴曬,刺眼的陽光照耀著這片尚未開化的土地,也照耀著這座洪武十四年投誠於明王朝的府城。

待遙遙望見了那高聳的城樓,以及城樓上刻著的“元江府”三個大字,朱明月不禁在想:前後一千七百余裏的路程,橫跨三座府城、兩座州城、十二個縣、二十一個村落、八個驛站……花了一個半月的時間,過五關斬六將。如此折磨人的一段行程,千萬別讓她失望才好。

然而不等她走到城門下,首先映入眼簾的卻是讓人悚然的一幕。

城樓下,懸掛著一顆顆人頭。

女子。

都是女子,垂墜的長發遮住半邊臉,斷頸處的血已經幹涸。依稀可見的是每一張都是精致美麗的面容,一雙雙空洞的眼睛,仍保持著臨死前的表情,或驚恐、或痛苦、或絕望,栩栩如生。

是麗江府為替她作掩護,從各州、縣挑選出來準備獻給那氏土司的女子!

朱明月忽然打了一個冷顫。這些從麗江趕到東川去與她會合的少女,沒碰上她也繼續上路了,居然都死在了那氏武士的屠刀下,頭顱還被帶回來高高掛在元江府城樓上。這說明了什麽?是懲罰,還是對她來到的一種警告?難怪沿途都沒看到元江那氏派出來阻截她的人。